第6章 釉色墨

青石街道兩側閣樓林立,酒肆茶館,熱鬧不已。

鬧市口的日晷顯示已是酉時三刻,華燈初上,夜市将開。蜀州城遠離帝京,民風開放,是以到了晚上,街上的人來來往往,頗為熱鬧。

從望江樓出來,蘭青又到了臨街的一間胭脂鋪,坐在二樓臨窗的位置,恰好能看見熙熙攘攘的街道,燈火闌珊,星光點點。

“姑娘,這些都是我們鋪子裏上好的胭脂了,不知您喜歡哪一種味道?”胭脂鋪的老板娘熱情四溢的将幾十盒各色各味的胭脂放在了桌上,任由蘭青慢慢挑選,“像姑娘這麽好顏色,用這新出的海棠白最合适不過了。”

“我聞聞。”蘭青接過盒子,輕輕嗅了嗅,淡淡的海棠香,色調清淺,确實好看,不過與在陸府發現的那線條上的味兒相距甚遠。

老板娘見她又拿起了另一盒,又适時的将其餘幾盒推了過去,“姑娘慢慢選,奴家下樓去招呼招呼客人。”

“老板娘先忙。”

待人走後,一直站在身側的仲夏俯身将成堆的胭脂盒子理了理,“這味兒太刺鼻了,姑娘還是離得遠些好。”

仲夏話剛落,蘭青就覺得鼻子癢癢的,不自覺的揉了揉秀巧的鼻翼,“這裏的脂粉是蜀州城最齊全的,可都與那味兒對不上。”

仲夏看了眼桌上的脂粉,除卻太劣質的,其餘都在這兒了,“許是低劣的?”

“那味道聞起來還不錯。”蘭青覺得不是這個原因,那脂粉應當是個中等偏上的,能用得上的人家應當是不缺銀錢的,可那衣料卻只是一般,難道真是在某處無意沾染上的麽?

“姑娘,崔三小姐來了。”仲夏小聲提醒她,蘭青這才想起今日到胭脂鋪的主要目的是見這位崔三小姐,三日前曾接了望族崔家小姐的邀約,替她尋一物,今日正是最後一日。

“蘭姑娘久等了。”崔三小姐柔柔弱弱的,舉手投足間皆有世家大族的風範。

蘭青立刻迎了上去,恰到好處的熱忱不顯失禮,“蘭青也是剛到,崔三小姐這邊請。”說完坐回已經清空的桌上,重新斟了一盞茶,“這裏的茶比不上望江樓的,還請崔小姐莫要介意才是。”

崔三小姐婉約一笑,并未直接拒接,接過茶呷了一口,這才放下,看了眼擱在一旁的胭脂盒子,“可有選中的?”

這才是世家淑女應有的風度吧,蘭青暗想,蜀州城是崔家本家,這崔三小姐一口京味兒,應當是特意從帝京回來的,與她會面也是假借買胭脂之名避開了旁人,至于為何,卻不是她應當知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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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有滿意的,這海棠白倒是不錯。”蘭青淺笑着說完,将仲夏手中未着雕飾的木盒遞給了崔三小姐,“崔小姐聞聞,看喜不喜歡。”

崔三小姐接過木盒看了一眼,鳳眼彎彎,“不錯。”

将崔三小姐的滿意看在眼裏,蘭青唇角微翹,端起茶盞飲了一口,澀口得很,卻也默不作聲的喝了下去,“崔小姐喜歡就好。”

“蘭姑娘真是個妙人。”崔三小姐很滿意,從紫色煙蘿紗裙的袖口中拿出一個淡粉色的荷包遞給仲夏,仲夏輕輕掂了掂,很輕,放的應該是一千兩的銀票。

崔三小姐看了一眼緊閉的門扉一眼後,壓低了聲線:“一到蜀州城,便早早聽過蘭姑娘的名號,起初還是不信的,沒想姑娘真的是有本事。”頓了頓後又道:“沒想到還能找回來,真是多虧了蘭姑娘。”

蘭青抿唇,淡淡笑了笑:“都是蘭青應該做的。”

又閑談了幾句,崔三小姐拿着海棠白的胭脂盒走了出去,仲夏看着跟在一旁的丫鬟,有些納悶:“崔三小姐能避開眼線與姑娘見面,避開這些丫鬟豈不是輕而易舉之事。”

“興許是故意的吧。”蘭青是不懂這些世家大族的陰謀算計,她這性子,就只适合收收銀子,過過安逸日子。

這時,樓下節點極強的鑼鼓聲震耳。

蘭青稍稍一探頭便能看清底下的情景,一圈一圈的人圍在一起,最靠青磚石牆的位置則挂了一張白布,布後點了一支蠟燭,昏黃的燭光,淡淡的暖光映射出幾個舉着刀戟的影子來,打得正激烈。

原來是影子戲。

臺下看戲的人不時拍手叫好,一時笑開了懷。

三尺生绡作戲臺,全憑十指逞诙諧。

“姑娘,這影子戲演的真好看。”

蘭青很少看戲,不懂其中韻味,家中父親倒是聽得多。如今看這唱得淺顯易懂的影子戲,倒覺得生動有趣,“嗯,确實不錯。”

許是戲好,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站在後邊的看不見,倒聊了起來。其中一個上了歲數的老頭,吸耷着旱煙,沖着旁邊一擺攤的大爺,不以為然的說道:“也就這樣吧。”

“怎麽了?”擺攤大爺是個看熱鬧的,好奇的問道。

老頭吧嗒一聲又吸了一口煙,回憶着:“要說這影子戲,還是井樂坊的好。”

擺攤大爺想了半天,也沒想起蜀州城有這地方,“井樂坊?沒聽過啊,在哪條街上啊?”

“哪條街。呵,早沒了。”老頭耷拉着眼皮,看着人擠人的街道,“想當年,去晚了就沒地方站了,人擠人吶。”

擺攤大爺不信,“是嗎?我在這兒擺攤十年了,怎麽重來沒聽過。”

“就是沒聽說過啊。”一旁站在的一個青年好奇的插話。

老頭瞥了一眼小青年,“都是十幾二十年前的事了,你還沒生出來,你曉得個屁。”

一旁的人不服:“有清晖園的戲好?人家月華公子的戲才是好。”

“比清晖園還好。”老頭說完又哼了一聲,起身拍了拍外衫上的灰塵,嘆了口氣,有些惋惜,“要是沒有那場火就好了。”說完搖了搖頭便走了。

“姑娘,這老頭說得這井樂坊的戲很厲害。”仲夏對井樂坊也上了心,“會不會當真比清晖園的還好?”

“誰知道呢。”蘭青也沒聽說過井樂坊,都十幾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就算戲再好也沒人會記得。收回視線,捋了捋袖口,“回去罷。”

仲夏為難的看着一桌的胭脂盒子:“那這些胭脂要麽?”

“拿兩盒梨花香的。”擡手指了指雕刻着梨花暗紋的木盒,再過幾日便是清明,燒給娘用,她應當會喜歡的。

仲夏滿臉喜色,顯然不知自家姑娘的想法,只以為姑娘終于像平常女子用脂粉了,蘭老爹終于不用愁姑娘嫁不出去了。

二人一前一後的下了閣樓,仲夏跟着老板娘去櫃臺後拿新的胭脂,蘭青則站在門外,遠離了各種交織在一起的香粉味。許是味道太濃烈,蘭青又不自覺的吸了吸鼻子,恍惚間聞到一股油墨味兒,沖鼻得很。

順着味兒往裏屋看去,隐約看見打雜小厮正在卸貨,一旁還有一個管事娘子正在點貨,“粉紅口脂二十,海棠白三十,紅色蔻丹三十,釉色墨二十盒,破了一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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