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天熊燃走得早, 沒吵醒林若冰,但是推開門的時候,正好與剛起來去廁所的周曉萱撞了個面。

周曉萱吞下藥去睡了一夜, 起先有些渾渾噩噩,對自己遭遇無能為力, 也想着林若冰勸告她的話, 臨睡前還想什麽時候開始尋找新舍友。

醒來已經發完一身汗, 鼻腔通透許多,幹脆起身去廁所, 準備去廚房找些東西吃。

昨晚視線朦胧,她有些沒看清熊燃的長相。

初晨陽光照進房間, 散落一地清亮, 她緩慢擡眼,只見熊燃動作輕柔地推開主卧房門, 看見她站在那裏,也只是看了一眼, 很快轉移, 大步流星走向門口,換鞋離開。

沒和她說一句話。

等林若冰起床, 她正在餐廳吃昨晚剩下的那半鍋銀耳紅棗湯。看見人來,她便吐槽:“你老公看起來很不好相處呢。”

林若冰站在那裏沉寂了好久。

周曉萱喝着湯,意識到她的異常, 這才眨巴眨巴眼睛對她講:“我今天起得早,正好遇見你老公出門, 我本來想和他打招呼, 結果他看都不看我就走了。”

林若冰道:“所以你就說他不好相處?”

“對啊。”周曉萱說得理所當然。

林若冰揉了揉眼睛, 又剛好看到周曉萱正在喝的銀耳紅棗湯。

她有些不明所以, 又恍然大悟。

她早都見識過,世界上有一部分人心安理得接受着幫助,又背後诋毀。那種矛盾與羞恥仿佛在她們這裏并不存在。

熊燃是她的老公,沒有理由給周曉萱熱情。

林若冰靜默半晌,沉靜道:“其實曉萱你有沒有考慮過,你和那位優質男分手,也許不是他的不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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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曉萱愣住了。

她一直是位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做派。在長達一年的合租生活中,林若冰總是有意無意的讓着她。

這還是林若冰第一次說這種話。

林若冰這個人性格好,不然她也不會在生病時給她打電話,心安理得等她來照顧。

因為周曉萱知道林若冰熱心腸,且不計較,大度。只是平時習慣了獨來獨往,生活獨立。

偶爾她說句什麽話,林若冰都不會反駁,心情好了還能勸告她兩句。

忽然如此犀利,周曉萱十分詫異。

“那是——我的不對嗎?”

林若冰平靜道:“正常人家是不會在認識那麽短時間裏就讨要二十萬彩禮的,在不确定別人是否對你抱有同樣感情時讓家人插手兩人之間的關系,毋庸置疑。”

“我也不知道啊。”周曉萱大叫一聲,“林若冰你不要數落我好不好,我已經夠難受了!”

周曉萱是個嬌生慣養的姑娘,但就是嬌生慣養,她也獨自一人離家打拼,即使從前有過摩擦,林若冰還是覺得她有可敬佩之處。

不過當下,她低低地說了聲抱歉,而後前往廚房盛熊燃給她煮的銀耳湯。

林若冰剛坐下,周曉萱起身便走。

每次她一這樣,林若冰就想嘆氣。

周曉萱放下碗從廚房裏走出來,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因為自己嫁了好男人,所以就特別神氣,我知道你老公有錢,對你又體貼,可那關別人什麽事呢?你神氣不到我這裏。”

比起剛才那股勁兒,周曉萱明顯弱勢下去,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試圖讓林若冰收回前不久的話,或者說些誠懇的道歉。

林若冰就端坐着,說:“我今晚就搬走。”

“你——”周曉萱隐忍着,扭頭走進房間,撲通關響的門隔絕了她傾盆而下的淚水。

林若冰不是故意說那幾句,可當她聽到周曉萱說熊燃的不是,怼人的話脫口而出。她不覺後悔,畢竟周曉萱後來承認了,熊燃是好男人,有錢又體貼。

所以人真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

口是心非。

林若冰想起之前和陸星臨在一起時,就已見過他的媽媽施懋蓮人前人後兩幅嘴臉。

一邊嫌棄她出身不好,要求陸星臨與她斷絕來往。一邊又要求她日後賢良淑德,繼續深造,說那樣會令陸家面上有光。

可笑至極。

對于會想到這件往事,林若冰把它歸功于昨日夜裏,在查收熊燃轉來的二十萬時,看了陸星臨用工作賬號發來的一段道歉。

那日出差,柏雅要求陸星臨與她互加聯系方式,她沒拒絕,只是那對話框被她删除後一直躺在聯系人列表裏。

至于陸星臨的道歉,她看都沒看,便滑動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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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林若冰打算聯系搬家公司,意外收到事務所團建聚餐的消息。

下午六點多,她給熊燃發去消息,那頭只道,他也在忙。

天色漸漸黯淡,燈光霓虹閃爍,夏晨語開車載林若冰前往烤肉店,很自然地扭頭告訴她:“我覺得陸星臨對你有好感。”

“為什麽?”

夏晨語今日來與陸星臨走得頗近,可她也不是傻子。陸星臨提及林若冰的次數過多,令她不由不多想。

“他是不是之前就對你有好感了?”夏晨語邊開車邊說出合理猜想,“就是大學時期暗戀不成真,所以畢業後特意進入你所在的律所,制造相逢機會。”

林若冰沒想到夏晨語那麽聰明,猜測得如此有理有據。

而且按照林若冰的猜想,陸星臨是特意進入勤安律師事務所的。

她笑了笑:“有可能。”

夏晨語那八卦的聲音伴着笑意從車廂裏蕩過來,又蕩過去:“連你都那麽說了,肯定是真的,不過陸星臨很帥氣啊,和熊燃……和熊燃不是一個類型,憑心而論,誰更帥些?”

問完,她忽然又轉口:“你都嫁給熊燃了,自然是覺得熊燃更好些……”

林若冰不緊不慢道,“就算不嫁給他,我也覺得熊燃更好些。”

“吆,你喜歡充滿荷爾蒙那挂?”

“我喜歡獨立的。”

夏晨語終于想起來了:“是哦,你說過的。”

那會兒介紹熊燃給她認識,不正是因為他獨立?

她們只聊了一會兒這個話題,夏晨語将車開上地面時,陸星臨和他另外一位同事正在路邊等候。她輕點了喇叭,示意兩人上車。

往後的二十分鐘裏,林若冰再也沒說一句話。

只有那位同事和夏晨語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陸星臨則是透過後視鏡看向副駕駛的位置。

她好像瘦了點兒,話變少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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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去過林若冰家,見過林大餘後。陸星臨算是和林若冰确定關系,他憋不住事兒,将此事告訴家裏,告訴了施懋蓮。

施懋蓮知道後,一開始還是挺期望林若冰能到她家裏做客的。

那幾年林若冰學業繁忙,并不顧及此事。

陸星臨也不當回事兒——他只想和林若冰進一步發展。

有一陣兒愛下雨,學校整日裏凄雨潇潇,林若冰要參加活動,還要去咖啡店兼職。

那日他正窩在宿舍裏和舍友一起打游戲,林若冰的電話來得猝不及防。

說實在的,他并不經常接到林若冰的電話,而集中精力在游戲上的他并未留意到窗外的大雨,接到電話後,聽到林若冰吞吞吐吐的聲音。

她問他,能不能去接她?

後來再回想,陸星臨都覺得自己當時應該再溫柔些。

要林若冰打出這個電話,該有多難得,電腦屏幕的光影錯動,落在他瞳孔裏,他看了眼手機屏幕,不緊不慢地告訴她可以,但是要等會兒。

他能感覺到林若冰舒了口氣,而後囑咐他,不要太晚,宿舍會鎖門。

出門之前,舍友調侃他,今晚八成不回來了,是要和林若冰去開房。

他瞪了人一眼,這才慢悠悠道:“沒看見外面下雨了,我去給她送傘。”

他打車去了那家咖啡廳,從出門到那裏,差不多用了四十分鐘。

店裏開了幾盞橙黃色的燈光,毛毯淺淺搭在她肩上,端坐于窗邊的卡座中間,手裏捧着一杯熱橙汁,熱霧袅袅。

她解釋說太晚了店員們都先走了,雨下的太大沒什麽顧客,她本來不想麻煩他的。

他說應該的,沒什麽。

其實陸星臨在那段感情裏一直都對她很好很體貼,而他也意識到林若冰是個不太好接觸的女孩子。

想和她做朋友很簡單,可要是再深入些,就沒那麽簡單了。

饒是他們已經在一起一年半,她打電話拜托他的事情寥寥無幾。

回學校時出租車開得很慢,過了高架橋,到大學城,雨水夾雜着夜霧四起,司機放慢了車速,林若冰卻顯得尤為着急。

陸星臨安靜地坐在車裏,忽然想起臨走前舍友說得那些話。

車裏光線昏暗,他一想便入了神,司機師傅通知下車時,林若冰舉着他拿來的傘站在車外,憂心忡忡地告訴他,宿舍熄燈了,宿管也鎖門了,得回去求她。

好像某種意識蘇醒過來,陸星臨拉住了她的手,說要不別回去了。

雨滴敲打着傘面,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猶如某種帶有頻率的催促號角。黑夜裏女孩的臉,白皙又純潔。

林若冰對着他愣了一會兒,平聲拒絕了。

她說她和宿管阿姨很熟,能回去的。

陸星臨嘆了口氣,問道:“那我呢?”

手機鈴聲震動,林若冰舍友打來電話,問她怎麽還沒回來。

而她也好似在聽到他開口的那一瞬做了決定,告訴舍友不回去了。

陸星臨可謂難以置信,他接過那把傘,為她遮風擋雨。

林若冰的性格總是讓他捉摸不定,若即若離。他有時覺得自己不認識她,但她又帶自己去她家裏。

他們家境性格大為不同,又沉默不語着,似乎都有一根傲骨。

潮濕的空氣被風吹散了,兩個人下意識靠近。林若冰說學校附近有網吧,進去湊合一晚得了。

他不同意。

她也不同意。

陸星臨想起那時,便覺得自己在她眼裏應當毫不成熟,以至于她拿自己無可奈何。但她又相當有原則。

他帶她去了網吧,在一間包廂裏,兩人各自睡倒一邊。

很久很久以後,陸星臨才意識到,他和林若冰幾乎沒有在同一頻率過,但是愛過。

不否認,亦很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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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肉店光影晃動,肉片兒烤在烤盤上滋啦冒油的味道在抽油煙機的錯亂中溢出烤盤周遭,人聲鼎沸,燒酒杯碰撞,脫下西服工裝,大家笑得都很快樂。

“烤鱿魚好不好吃?來一盤?”

“不好吃的,一烤都縮了,不過你要想吃就點一份呗!”

“喝酒喝酒,一會兒叫代駕。”

難得一見的放松時刻,平日裏緊繃着表情的同事們一時之間真實又有趣。陸星臨坐在長桌一邊的角落,透過光影與熱息觀察林若冰的側影。

她坐的位置不算邊角,黑色西裝外套挂在包廂門口的衣架上,裏面是一件白色襯衣,穿着圍裙,低馬尾紮在腦後,整個人安安靜靜,卻十分耀眼。

她在別人手裏接過大麥茶水壺,動作緩慢地倒進銅杯,然後放到一邊,看着晃動光影的水,清酌慢飲。

身邊一同事不小心碰到了酒杯,酒水沾濕了她面前餐布。她不緊不慢地拿來餐巾紙遞給同事,表情沒半分不悅。

再過一會兒,她便起身去洗手間了。

陸星臨盯着她離開背影的方向,直到夏晨語的目光落在他這邊,他才漫不經心地收起。

林若冰遲遲不回,他收起身前餐布,跟了出去。

其實昨天聽人說她已婚,別說什麽心如止水,他回家後冷靜良久都無法釋懷。

陸星臨走到衛生間門口,準備進去的時候,看到熟悉的身影立在走廊中,溫柔的聲音傳來:“我知道的,結了婚不住一起不好,我沒說不搬呀,我今晚和同事一起吃飯,去不了你那裏的。”

那頭不知道說些什麽,她無聲笑了笑,手指捏着手機放在耳邊,唇瓣翕動:“謝謝你,熊燃。”

“嗯嗯,叫你老公,不叫你名字……”

陸星臨定住腳步,一動微動,直至面前那位漂亮的女人挂斷電話,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林若冰不知道他何時過來,站了多久,只微微颔首,收起手機,擡腳離開,正要從他身邊經過時,被人握住了手腕。

林若冰微嘆一口氣,掙脫了。

“你真的結婚了。”他問。

林若冰說:“你不都聽到了嗎?”

陸星臨攥着手指愣了一會兒,想問她什麽話問不出口,那些都不體面,而林若冰以前說過,說最不喜歡他的就是那份不成熟。

林若冰抿了抿唇。

和前任在一起共事,不得不說就是尴尬的。

兩個默不作聲的人,足以讓氣氛更加尴尬了,林若冰準備離開,卻聽到陸星臨一聲體面的“恭喜”。

但林若冰有一點兒不是那麽開心,因為他的聲色和表情都是如此低沉。

她回複道:“希望你是真心的。”

林若冰對于自己和熊燃的婚姻目前為止沒有任何不滿,不過轉念一想,兩人的确相識太短。

她沒有堅持到那頓飯的最後,熊燃給她打來電話,說跟別人在一塊兒特無聊,所以讓她發來定位,來接她。

夏晨語問她:“你老公來啦?”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問這話時表情別有意味,聲調不大不小的,周遭一圈人都能聽見。

“你搞什麽?”林若冰詫異地問她。

坐在她手下的夏晨語挑了挑眉,神采奕奕道:“我開心呀。”

林若冰表示稀奇。

她看過時間,已經臨近九點。

熊燃的車就停在烤肉店門口,他等她的時候總是很安逸,甚至還會放平座椅,手機屏幕微弱的光映在他眼裏,隔着車窗也只覺他惬意。

熊燃對林若冰的時間觀念表示佩服,才不過幾分鐘,她已然跨越幽深夜色坐進他車裏,用溫柔歡快的語氣對他說:“你怎麽這麽閑?說來接我就接我?”

她眉眼帶笑,晃過來一絲不甚濃郁的辛辣烤肉味道。

熊燃“啧”一聲,收起手機升起座椅,無可奈何道:“你這一身烤肉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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