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逢(三)

走下樓的時候,淩蘭不得不再感慨:她今個出來之前,應該去查查黃歷,蔔算一挂的。早知道會遇到這麽多尴尬的事,打死她也不會出來。

樓下正上演的,是一副兩女争寵圖:矮胖冬瓜一手攬着一位美女,正滿臉肥肉橫飛,左贊一句,右誇一聲。而矮胖冬瓜面前,有兩只白白的小手,抓着一只琉璃釵。

琉璃是才興起沒有多久的物什,其色流雲漓彩、美輪美奂;其彩晶瑩剔透、光彩奪目。因着是個稀罕物,雖然比之翡翠珍珠的,沒那麽昂貴,但因着其欣賞價值不錯,特別受富家太太小姐們喜歡。

眼前這一只琉璃釵,色澤瑩潤。逆光時,泛着的光澤五顏六色,帶在頭上,可真是稱得上絢爛奪目,光彩照人。

淩蘭一看,就很是明了,這擺明了是兩女同時看上這一只琉璃釵,誰也不樂意送給對方,正等着矮胖冬瓜宣判是誰的呢!

她這個倒黴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等到戲碼上演到最精彩的時候下來!

碧梧一看見她,忙去扶她。哭喪着臉看着淩蘭,活像是被賣了後見到親娘的樣子。

淩蘭自然明白她為何會這樣。

碧梧七歲的時候就當她的丫鬟,說起來比她還小一歲。算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她又不是什麽刻薄的主子,與碧梧相處的時候,從來沒真正把她當丫鬟看。雖然她自小娘不在,爹不疼,但好歹是裕親王的大郡主,在家怎麽着也有三哥疼着,在外有表哥五皇子寵着。雖不如那些天之驕女一生榮寵,但也沒有受到太大的欺負。

眼前這情景,淩蘭覺得,若自己真的是那些以夫為天的女人,早就該嚎啕大哭了。好在,她跟着她三哥顧蘭澂混的時候,早就被她三哥洗了腦,什麽夫綱,她壓根不知道是什麽玩意兒!

也幸好不知,也幸好初見矮胖冬瓜的時候她已經被打擊的差不多了,所以這會兒子見到這麽一狗血的戲碼,她已經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了。

矮胖冬瓜見到淩蘭下來,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但并沒有推開身旁兩朵嬌花的意思。

淩蘭也不氣,也不惱,只是讓碧芙搬來一把椅子,自己坐下來,一邊吃着碧梧趁她挑首飾的時去浮日樓買的點心,一邊喝着店家殷勤端來的香茶。

其實除了吃,淩蘭還有一大嗜好——看戲。

什麽妻妾争寵呀,滅妻寵妾呀,谄媚誘夫呀等等等等,這些戲碼,又不用去戲園子看,還比戲園子裏的更加真實。而且不僅能免費看,還沒有那麽多觀衆惹你心煩,多好。

淩蘭仔細瞅了瞅,恍然大悟。原來這兩朵嬌花,就是那天替夏侯蘭泱送給她東西的婢女。瞧這兩位,不僅長得差不多,連品味也一樣。挑衣服,挑男人,挑首飾,都一個準。

淩蘭吃了一會兒,忽然道,“碧梧,今個的蝴蝶酥不錯,明天記得去浮日樓再買些。”

這話正被在樓上又拖延了一會兒才下來的夏水央聽見。他站在最後一層臺階看了顧淩蘭許久,也沒搞懂這女人究竟是真傻還是真豁達。

亦或是,她已經看出了端倪?

要真是後者,那這一生,究竟是誰算計誰呢?

夏水央走到淩蘭身邊,很是随意的說道,“這兩位是丫鬟,并無名分。”

淩蘭咽下最後一口蝴蝶酥,又喝了口茶,才慢悠悠道,“怎麽都不給名分?”

“正室不過門,不能納偏室,并且夏侯家家主一般情況下不納妾。”夏水央皺着眉看向她,哪有女人吃相這麽殘忍!

淩蘭已經開始解決第二份糕點——桃花酥。

這桃花酥據說還有一段故事。記得去年元宵節的時候,她和她表哥還有三哥出來看花燈,走累了到浮日樓歇着,要了幾盤點心,有幸見到浮日樓那位神秘的主人。然後就被她三言兩語扯出了浮日樓樓主深埋的記憶——說什麽他的愛妻早逝,愛妻生前最愛的便是各種小點心,希望着兩人有朝一日安定下來,開個小點心坊。誰知,伊人早逝,空餘他一人活在世上,寡然無味。便尋思着開了家點心坊,恰恰那些官家太太小姐們很是喜歡他做的點心,一來二去,就成了京城最有名的點心館,一般去那裏買些當天新出的點心,都是要提前定下的。

而這桃花酥,其實并不是淩蘭最喜歡吃的。淩蘭最喜歡的,是浮日樓裏一種叫做雲絲蟾酥的點心。桃花酥之所以有名,是因為這桃花酥乃是浮日樓樓主做給他妻子的,每日做三十六個桃花酥,正是他妻子的年歲。

當日聽了這故事,淩蘭還感慨着若是誰願意為她做一生的美食,她絕對考慮以身相許。還記得那天她表哥還打趣她說,如果本王為你築一間随時都有美食的屋子,你願不願意被本王藏起?

她三哥立刻接話:顧淩蘭,你個為了吃而出賣自己的女人!

夏水央饒有興趣的看着她,這女人一會笑,一會悲,一會無奈,很明顯已經神思遠游天外了。他不得不開口提醒某位神游太虛的女人,“不如郡主為白薇、夢菡評斷一下,這只琉璃釵應該給誰,如何?”

淩蘭白了他一眼,無語。

這種出力不讨好,還會得罪人的事,她才不要做。

“碧梧,将包裏的那兩只漢白玉的镯子拿出來,送給那什麽——”

夏水央笑意盈盈的解釋,“左邊梳着朝月髻的是白薇,右邊梳着淩雲髻的是夢菡。”

要你多話!

淩蘭再次鄙視他一眼,皺眉道:“送給她倆,算是本郡主的見面禮。”

夏水央擡眼向那邊看去,不溫不火道,“還不謝過瑞應郡主。”

二淑齊齊跪拜,謝過淩蘭的镯子。那琉璃釵也沒人争了,可真成了那什麽過河之橋。

矮胖冬瓜憨笑着望着夏水央,在夏水央微微認可的目光中,先暫時遷了二淑回去。轉身對淩蘭又笑得很是得體,既不顯得垂涎,又不會顯得很冷淡,“不如在下送郡主回府?”

淩蘭并沒有理他,只是眯着眼打量身旁的夏水央,這位自己在他身上栽了幾次的夏管家。夏,水,央。

“夏管家的名字很是奇怪,本郡主倒是想起‘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不知夏管家可有妻室?伊人是哪位?”

“公主笑言,奴沒有妻室。”

淩蘭卻在琢磨“夏水央”這個名字。夏、侯、蘭、泱。夏、泱?淩蘭眼前一亮,頓然大悟。原來如此,不由得一陣好笑,好個夏侯蘭泱,竟然玩這招偷桃換李!

可是他為什麽要這樣呢?婚事是他求的,又不是她要嫁的。

真是奇怪的姻緣。

淩蘭搖搖頭,冷淡淡道,“多謝夏侯公子,本郡主還有些事,先走了。”

夏水央望着她離去時窈窕的背影,唇角的笑意越來越濃。

矮胖冬瓜狗腿殷勤稱贊淩蘭,“公子這次倒是找了個聰明的主母。”

“是嗎。”他淡淡道,眸中一絲極細的冷光一閃而逝。

回到雲幽別院已經申時末。寒冬裏風很大,吹在臉上像刀子割着一般疼。

淩蘭進了屋,脫下雲絲披風,接過小丫鬟遞來的姜湯一口氣喝完,這才暖和了身子,回身道,“你們也先下去喝點熱湯暖暖身子。等會再過來服侍。”

屋子裏只剩下淩蘭一人,她才将夏水央不經意間塞給她的梨花木的盒子拿出來瞧。

盒子外面飾以椒蘭,用薰香熏過,有着淡淡的木蘭香。淩蘭将盒子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打開盒子。原本還心有忐忑,結果一看,大驚。

竟然是鳳血玉镯。

與那只鶴骨笛一樣,傳說乃是上古神仙用過的鳳血玉镯。

還沒來得及細細瞧一番,就聽見門外有雜亂的腳步聲傳來。淩蘭忙将盒子收起來放到床枕下,一邊理了理衣袖,拿起一本書,坐在窗前的軟榻上看。

門推開時,她正好翻過一頁。

“阿蘭。”來人聲音清淡,卻極為熟悉。

淩蘭忙放下書跑到他身邊,搖着他的胳膊,笑得歡快,“三哥,你終于舍得來看我了。”

顧蘭溦皺着眉嚷嚷,“你好歹讓你三哥喝口茶喘個氣,你再搖就把我搖死了。”

淩蘭讪讪放手,忙親自到了茶水,很狗腿的端給他,又搬了放着暖蒲團的凳子給他。

顧蘭溦很滿意,喝了口茶才道,“我這幾天被爹禁足府內,不準我來見你。一直到聽說你今天見了夏侯公子,并沒有逃婚的意思,才讓我出來看看你。”

淩蘭差點抖掉手裏的杯子,“父王就這麽希望我逃婚?”

顧蘭溦橫了她一眼,“你也得逃得掉。”

“那他還假好心什麽!”

“即便是父王不追究,聖上也不會放過你。”顧蘭溦一副“孺子不可教”的鄙視表情,看得淩蘭一陣手癢,伸手扯着他的臉玩。

“你什麽時候像個淑女。”蘭溦無奈,掙脫好久才從她的魔抓下逃脫,不滿,“嫁到夏侯家就是夏侯家主母,到時夏侯家家長裏短一大堆事都得你親自處理。”

“哥哥!”淩蘭怒,又要伸手。

“好了,好了,”顧蘭溦忙離她遠一點,“這幾天哪也不要去了。明日開始就會有下人嬷嬷前來量尺寸準備喜服,還有雜七雜八一堆事。父王的意思是要你試着先處理,免得到時到了夏侯家出什麽亂子,我們身在長安,你遠在江南,即便是出了什麽事,也沒辦法幫你。”

說起婚嫁,淩蘭又一陣傷感。但仍舊在顧蘭溦面前保持歡喜,自己的事,自己個處理,犯不着拉一堆人去陪自己難過。

茶喝得差不多了,顧蘭溦話也說得差不多了,見淩蘭情緒穩定,心情不錯,那些準備了幾天的勸說話也就不再多說,起了身披了鬥篷,道,“你早些歇着吧,有什麽事派下人找我,父王說,雲幽別院是謝王妃的府邸,你從這裏出嫁,王妃泉下有知也會心安。”

夜色濃厚,淩蘭躺在床上,摸着手裏的鳳血玉镯,一時陷入沉寂。

夏侯蘭泱,他到底要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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