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離京(一)
還未到寅時末,淩蘭就已經被碧梧叫醒了。
淩蘭揉了揉眼,起床氣頗大。大冬天的,外面大雪紛飛,也不讓人睡個囫囵覺,擱在誰身上,都會發火。
見她要怒,碧梧忙勸,“郡主,可不能生氣。今個是大喜的日子,一早起來就發火,不吉利。”
話音落,碧芙挑了芙蓉冰绡帳過來,手裏端着一個托盤,上面放着些盂盆痰盒并着茗碗。聽到碧梧的話,饒是平日冷清不愛言語的碧芙也笑了起來,“是呀,今個是出閣的好日子,郡主要早些起來梳妝準備,等到巳時就該去拜別祖宗,與皇上王爺一一行拜別禮了。要是再貪睡,你家夫君可是等不及了。”
淩蘭恍惚了會,這才憶起,今個确實是離京的日子。
聖旨下的急,婚禮準備的時間很是倉促,但好在男女雙方都是豪門大戶,雖說準備起來繁瑣,但卻一點不馬虎。
單說夏侯家的聘禮,這個淩蘭是見過的,都是那種三尺見方的箱子,裝了三十擔,浩浩蕩蕩擡進了雲幽別院。這幾日雲幽別院很是熱鬧,從早到晚,嬷嬷們小厮們丫鬟們,一個個都忙得腳不着地。嫁衣是禦賜的,倒不必準備。其餘的就是清點京中名門貴客的賀禮帖子,一一記錄在案,然後呈交給淩蘭過目,沒什麽大的問題了就該入庫的入庫,該帶着去杭州的去杭州。
淩蘭揉了揉臉,疲倦的道,“先準備蘭湯,我先洗洗。”
碧芙伸手将托盤放下,笑道,“早就備好了,郡主先漱口吧。”
漱口,然後去沐浴。
淩蘭躺在蒸汽騰騰,香氣撲鼻的蘭湯池內,仍舊昏昏欲睡。誰說大婚前是睡不着的,她恨不得睡死過去。
這幾天,除了淩蘭,幾乎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歡喜模樣。
江南夏侯家的聘禮夠氣派,長安裕親王府的陪嫁也不遜色。夏侯家的箱子全是梨花木的,裕親王府就全用紫楠木。三十擔已經是婚娶最為貴重的聘禮,王府自然不能陪嫁三十一擔,但又不能遜色,于是顧蘭溦就想到在箱子上做手腳。除了木材更加昂貴外,箱子皆是三尺寬,三尺長,四尺高,每個箱子上都有瑾王爺親筆書寫的“福”字。
五皇子宇文瑾軒的書法乃是大胤一絕,多少達官貴人萬金難求。
而就因為顧淩蘭的婚禮,瑾王可是推了諸多佳麗的盛邀,閉門整整三日,寫了這諸多的“福”字。天家恩賜,豈是金銀珠寶可比拟?
淩蘭知曉這事的時候,正端着茶碗喝梧桐露,一聽這話,差點将嘴裏的梧桐露吐出來。
瑾王爺親筆?
這箱子估計以後也不用拆封了,直接放在夏侯家當做鎮家之寶好了。
顧蘭溦笑得狡黠,“妹妹胡說什麽,只是瑾王作為表哥送的禮,不是作為皇家的賞賜。”
淩蘭白了他一眼,“你那點花花腸子我還會不知?瑾王只要寫了字,一來,你得了個與瑾王關系匪淺的好名聲,二來,你也想試試瑾王對我是不是有意?”
顧蘭溦讪讪笑着擡袖掩面,“不要說這麽明顯嘛,好歹我也是為你好。”
“哼!”淩蘭懶得理他。
其實她與宇文瑾軒之間似乎也并沒有什麽生死不離,非卿不可的男女之情。宇文瑾軒是帝都城衆多閨閣女子的夢中情人,她自幼與他混在一起,難免會心生仰慕。這仰慕随着年齡增加而成了思慕,但說白了,似乎也只是她一個人的思慕。只是這種思慕,也不過就是小女兒家的春心萌動罷了,委實稱不上愛恨情仇。
而宇文瑾軒對她,似乎只是單純的兄妹之情,何談男歡女愛?宇文瑾軒志在天下,于兒女私情看得很淡,即便是他日為王,要娶中宮,那女子也得是知書達禮,敦厚溫順,有母儀之風的女子。淩蘭清清楚楚的知道,她是候選人之外的。
泡了好大會兒子澡,通體舒暢,淩蘭也覺得清醒了些,這才叫來碧梧碧芙服侍她換衣。
此去長安,千裏之遙,車馬勞頓。所以并不像一般新嫁娘那樣穿着全套的嫁衣,佩戴着鳳冠。她僅穿了比較簡單的一套嫁衣,繁雜的那套,要到杭州後才能穿。
碧梧先拿了軟乎的毛巾給她擦了身子,然後穿上裏衣。這才坐在軟榻上擦拭頭發。頭發不能擦得太幹,要微微濕潤,這樣才能塗上發油,不然不好梳發髻。
待到頭發大半幹時,穿了中衣,披上嫁衣。然後喚來全福媽媽幫着絞臉,敷粉,挽發。
淩蘭坐在椅子上,被那位绾着朝陽五鳳髻,身上穿着縷金暗花葛青洋緞窄襖,外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着同色洋绉裙的媽媽擺弄着。
先是絞臉,這個非常麻煩,但又是不可少的一步,只有絞臉弄幹淨了,才能上粉。好在淩蘭本來膚質就好,絞臉倒也不怎麽費事。
全福媽媽滿口贊嘆,“妾身幫着京城裏那麽多小姐姑娘們做全福媽媽,到沒見哪個的肌膚比郡主的細膩。郡主真是個美人坯子,真真是神妃仙子。”
淩蘭懶洋洋的聽她說着,也不答話。
碧梧在一旁笑道,“李媽媽真是好眼光。咱郡主本來底子就好,平日裏也會保養,自然這肌膚比那些官家小姐們好多了。”
李媽媽笑如蜜甜,“真的呀,哎呀,郡主都是怎麽保養的,也給妾身說說,回頭妾身也給家裏的幾個小丫頭保養保養。”
淩蘭懶得廢話,指了指妝臺上的一個胭脂盒子,道,“那裏面還有些本郡主前些日子做的玫瑰膏,你且拿回去用吧。”
“哎呦,這可是個好物什。”李媽媽忙接過來揣到懷裏,滿臉堆笑,越發的恭順。
玫瑰用來美容本也不是什麽稀罕物,富家小姐們,大多都知道用玫瑰花瓣美容,不過她們一般都是用來泡茶喝或是做了糕點,用來做膏直接塗在臉上,還是少見。淩蘭向來研究養生,美食,美容,幾乎都是她閑暇必幹的事。天長日久,還真讓她搗鼓出來一堆美容養顏的好法子。
玫瑰膏在這寒冬臘月裏塗在臉上,既能保濕又能補水美白,委實是個好東西。
俗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李媽媽既然接過了淩蘭的玫瑰膏,便越發的殷勤起來。敷了粉後,便開始畫眉。
“郡主這眉眼,可真是眉黛遠山翠,雙眸煙波橫,哪裏還用得着畫眉。依妾身看,只需撲上點胭脂就好。”
淩蘭笑笑,“嗯”了一聲。
好話誰不愛聽?不過這些話聽聽笑笑即可,萬不可當真。
收拾停當,便開始梳頭發。
大胤有個古老的習俗,便是姑娘在出嫁時,須得由嫡母親手将發髻挽好,再由全福媽媽帶上發飾。
但眼下,淩蘭自雲幽別院出嫁,并不回王府,她生母已經去世,挽發的事,也只能交給現在的王妃顧李氏。不過想想如今的情況,顧李氏恐怕是不會過來。
若是平時還好,今天很不湊巧天空下着鵝毛大雪,現在又是五更鼓,天寒地凍的,從王府走過來需要一段時間。
李媽媽正在猶豫的時候,忽然聽見外面侍衛長呼:“王妃到。”
淩蘭有些驚訝,這麽冷的天,王妃身子不好,怎麽會突然到了這裏?
顧李氏行走步間有些急,雖是撐着傘,但因為雪大,從正門走到卧房也甚是落滿了雪。廣袖上已經有些濕意。
淩蘭忙讓碧梧拿來幹的毛巾擦拭。誰知顧李氏卻擺手讓他人都先出去,等到只有淩蘭她二人了,她才道,“不當緊。不過是落了些雪花,趕緊挽發吧,不然就誤了吉時。”
淩蘭怔然,搞不懂眼下是什麽狀況。
自知道她将遠嫁江南,整個裕親王府的人對她似乎都異常的和善。
顧菖蘭就不說了,連顧明蘭那個歷來在她面前擺嫡女譜的人,這幾日也時不時來別院陪她說說話,并親手繡了一副百花争妍圖給淩蘭做賀禮。而裕親王的妻妾們,平日裏看她最不順眼的側妃顧姚氏都親自來別院探望一次,還送了她當年嫁給裕親王時的嫁妝裏的一副珍珠釵子并着一副镯子。
眼下連平日對她不冷不熱的王妃都冒着大雪前來了。
淩蘭覺得,自己再傻傻以為他們是全體變了性子對自己真好,那自己就不是平時裝着傻,而是真傻了。
沒有誰會平白無故對你好,尤其是淩蘭這種一旦出嫁,将再也不可能會給裕親王府帶來什麽榮耀的女子。他們委實用不着這個時候再來巴結淩蘭。
淩蘭安順的坐在矮墩上,任由王妃為她挽發。她把弄着妝臺上的金釵玉簪,看似不經意似的問道,“母妃,前些日子明蘭來瞧我,說是很想去江南玩一番,不若這次讓她随着大哥前去小玩幾天?”
雖看不到,但淩蘭也能感覺到顧李氏梳着發絲的手有一瞬的停頓,甚至是呼吸,都有那麽短暫的不順暢。
淩蘭握着手裏的金篦子,不由得無奈,何必呢,不過是嫁個商家,又不是龍潭虎穴,至于每個人都把她當做下地獄般看待嗎!
顧李氏淺笑一聲,道,“明蘭向來玩心大,你這是成婚,又不是游玩,她跟着去定會惹事,還是不要去了。”
顧李氏說話時,語氣很明顯在躲閃着什麽。
淩蘭偏過頭,深深看着顧李氏,清涼的眸子閃過一絲自嘲,道,“母妃,你們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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