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離京(二)
外面已經熙熙攘攘徹底鬧了起來,京城閨圍圈的小姐夫人們也早早來了雲幽別院,雖不看在淩蘭的面子上,也得看在裕親王的面子和她那個“瑞應郡主”那個封號上。
古有言“天降祥瑞以應之”,“瑞應”二字便是帝王祥瑞的象征,自大胤建國以來,得此封號的,也只有開國初以女子之身攝政監國的瑞應長公主宇文翎。
淩蘭一無功,二無勞,如今竟被尊封為“瑞應郡主”,雖然她即将離京遠嫁,什麽封號也沒用,但這些京城裏向來會看人眼色的官宦女眷們還是在她出嫁的日子做足了面子。
閨房內,只有裕親王妃和淩蘭。牆角麒麟紋香爐裏的檀香升起幾縷煙霧,然後消散在半空裏,空餘下濃郁的檀香味。
淩蘭那一句話問出來,裕親王妃立刻變了臉色。怔忪了片刻,才嘆了口氣道,“淩蘭,不是母妃不想告訴你,實在是,實在是母妃也不知道怎麽說。”
她神色遲疑,欲說還休的樣子實在惹得淩蘭着急。思索一會,猛地一拍桌子,向外喊到,“陸統領。”
陸伯堯正守在門口,唯恐王妃和郡主出什麽亂子,這淩蘭一吼,他忙推門而入,結果入目的卻是淩蘭妝發未成的樣子。淩蘭還沒來得及吩咐,他就慌張着退了出去。
“喂——”淩蘭無語,怎麽像見鬼了。
裕親王妃是個溫婉性子,饒是淩蘭此刻很不給她面子的喚侍衛前來,她也沒有生氣,只繼續替淩蘭挽發。
淩蘭實在不能再等,這一走就真的是定局,若此刻不弄清楚夏侯家究竟是怎樣的龍潭虎穴,那嫁過去後可真是後果難以想象。
她這廂是坐立難安,裕親王妃卻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淩蘭“啪”的一聲放下手裏的金篦子,轉身跪在了裕親王妃面前。
裕親王妃大驚,忙伸手扶她,卻被淩蘭擡手擋住。她先是向裕親王妃叩首三拜,然後才道,“這三拜,算是女兒即将離家的大禮。謝過母妃挽發,謝過母妃這七年來的恩情。女兒此次一走,便再也沒有機會回來,日後不能承歡于母妃膝下,還望母妃原諒女兒的不孝。”
裕親王妃心下恻然,她與淩蘭向來并無過多的恩情可言,單單憑着一個嫡母的身份,也承受不了淩蘭這瑞應郡主的三拜之禮。她将淩蘭扶起,道,“有話起來說,別讓外人看了笑話。這不過是個出嫁,又不是生離死別,怎能日後見不着面了呢?”
淩蘭抽噎了一下,撲在她懷中嗚嗚咽咽哭了起來,“母妃,你們都不願意告訴淩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女兒怎能安心出嫁?江南離長安千裏之遙,誰知女兒到那裏後會遇到怎樣的麻煩?到時沒有父兄的庇佑,女兒——女兒就算是屈死他鄉,也沒人能幫我。”
若說方才那一跪,只是從氣勢上吓唬裕親王妃,那這一哭,卻是從心眼裏感染裕親王妃。
誰無父母子女?裕親王妃膝下只有顧明蘭一個嫡親的女兒,還有顧蘭溦這個過繼來的兒子,平日裏對顧明蘭那是能寵多就很寵多很,從沒讓顧明蘭掉過一滴淚,今日這淩蘭一哭,她就心裏動容了。忙将淩蘭攬在懷裏,柔聲相勸。
所以說,做了娘的女人都是很容易被眼淚打動的嘛。
淩蘭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這才擡着朦胧的淚眼,抽抽搭搭問她,“母妃,你就告訴女兒吧,不然女兒就算是出嫁也不會好受的,到時候,萬一女兒出了什麽事,母妃也不好跟夏侯家的人交代不是?”
這一番話下來,剛柔并濟,既有主動示弱,又有不着痕跡的威脅,很是有效。
裕親王妃嘆了口氣,一邊取了手絹給她擦淚,一邊憐惜道,“我可憐的孩子,若不是這是聖旨禦賜的婚事,母妃怎麽着也不會讓你嫁過去的。咱家淩蘭這樣的美人坯子,再不濟也得嫁個眉清目秀的男兒,可那夏侯公子,委實是,委實是——”她實在是不好意思說出來那矮胖冬瓜的樣子來,只得噎住,又道,“那日聽說你去了玲珑閣,想必也是見過了,不是母妃瞧不起他,實在是,他真的配不上我家淩蘭。”
淩蘭恍然大悟。
原來他們都以為那只矮胖冬瓜就是夏侯蘭泱,見他長得實在很抱歉,且又是那種縱欲過度的人,所以對淩蘭的處境很是擔憂。擔心淩蘭知曉了真相,寧死不嫁,沒敢對她說真話。想着淩蘭雖然平日在王府不受寵,但好歹是裕親王府的嫡女,竟然落得嫁入商家的下場,夫君還是那樣的貨色,一個個對淩蘭也就有了憐憫可憐的心思。
淩蘭有些奇怪,為什麽皇太後會認可了夏侯蘭泱呢?當初可是說的讓清平公主嫁給夏侯蘭泱的。
“母妃,也不用替淩蘭難過,這是女兒的命,女兒認了。但是女兒不明白的是,清平公主那般受帝後所寵,為什麽皇上會應允讓清平公主嫁給夏侯蘭泱?”
“哎,”裕親王妃惋惜不已,“那日太後壽宴上,夏侯蘭泱喝醉了,獻禮的時候,是他的管家叫做夏水央的獻上的,太後和皇上錯以為那是夏侯公子,故而應下了這樁婚事。之後去謝相府,也是夏管家去的,謝相也沒什麽異議,皇上這才頒下聖旨。誰知,等到他來王府拜見王爺的時候,才知弄錯了。”
淩蘭無語,“這不是欺君嗎?”
“哪裏是欺君,”裕親王妃道,“夏管家自始至終都沒說自己是夏侯公子,是我們以為的,想着富家大院的,公子小姐們都應該是個标致人兒,誰知——”
說到這,淩蘭倒也不擔心什麽了。反正她已經知道了內一幕,外人怎麽看倒無所謂,不過就是有些奇怪,夏侯蘭泱這麽做,目的何在。
按照市井流言,怕是真正的夏侯蘭泱平時在夏侯家的時候也是以夏水央的身份出現,而那只矮胖冬瓜倒是冒牌頂替着,他,究竟要幹什麽?
那日他背地裏送給她鳳血玉,應該也是看得出淩蘭已經猜出了他的身份,那為什麽還刻意隐瞞?再者,他們之前應該不相識,為什麽夏侯蘭泱要求娶她呢?
好複雜,淩蘭搖了搖頭,表示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太複雜,還是不要浪費腦細胞比較好,反正是夏侯蘭泱主動要娶她,就說明她一時半會兒還是有利用價值的嘛,那她的小命就肯定會在,也就不要費心思猜測了。
淩蘭又抱了一下裕親王妃,轉而笑如往常,好像剛才王妃什麽也沒說,她什麽也沒做一樣,“母妃,時辰不早了,挽發吧。”
裕親王妃在心裏再次替她可惜,但見淩蘭已經無所謂了,她也就不再矯情。反正人家當事人都無所謂,她一個旁觀者瞎傷心什麽!
挽好發,才喚了李媽媽和丫鬟們進來。
李媽媽一推門立刻驚呼不已,“哎呦,王妃這手就是巧,瞅瞅咱郡主,都真成神妃仙子了。啧啧,這姿色,都比得上當年的瑞應長公主了。妾身做了這麽久的全福媽媽,從沒見過哪家嫡母這麽手巧的,能把出嫁的閨女打扮的賽西施,比貂蟬。”
裕親王妃擦了手,正瞧着指甲上的豔紅豆蔻,聽得她這一番言語,也沒說什麽,只是又朝淩蘭多瞧了幾眼,不可避免的又嘆了幾聲氣。
淩蘭實在是沒心思再揣摩真假夏侯蘭泱,正要喚碧梧給她端碗梧桐露時,聽見陸伯堯再外面禀報道,“郡主,夏侯家夏管家求見。”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不大合禮節吧?”李媽媽小心瞅着裕親王妃和淩蘭的臉色,低聲詢問。
拜堂之前,男方賓客是不能見新嫁娘的,免得沖了喜氣。不過未婚男子倒是可以,但夏管家看着也像是而立之年的人,豈會還沒有妻室?
淩蘭理了理衣袍,曼聲道,“碧梧,扶王妃到廂房歇着,交代廚房熬些暖湯。李媽媽,若沒什麽事了,就跟着碧芙去拿賞錢回去吧。”
裕親王妃對她向來不加管教,聽她這麽說,也沒什麽意見。正巧自己也實在是有些冷,便在碧梧的帶領下去了廂房歇着。
見王妃走了,淩蘭向來又是個冷性子,李媽媽自然不好在這守着,便跟了碧芙前去領賞錢。
淩蘭起身坐到一張鋪了虎皮墊子的軟榻上,随手拿起一旁的暖爐抱在懷裏,這才吩咐陸伯堯傳夏水央進來。
夏水央今日穿了一件墨綠色的袍子,垂下的廣袖裏,隐約可見雪白的中衣和玉色的肌膚。恭謹的站在一旁,眉眼含笑的望着盛服濃妝的淩蘭。
淩蘭瞟了他一眼,淡聲吩咐陸伯堯,“陸統領,閉了門在外面守着,沒有本郡主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內。”
镂空雕花木門吱呀一聲關上,淩蘭借着暗淡的燭光瞧着他,只見那人滿眼都是戲谑的笑,沒個正經。
淩蘭也不惱怒,也不躲避,任由他看了個遍,然後才懶懶笑道,“不知夫君對妾身可還滿意?”
夏侯蘭泱“啧啧”嘆息一聲,“增一分則太胖,減一分則太瘦,果真是天姿國色,絕代佳人。不愧是以‘吃’名滿帝都城的佳人!”
這算什麽贊美的話?
淩蘭沒好氣道,“夏侯公子是不是惋惜了,娶的既不是如王家姐姐那樣琴傾大胤的麗人,也不是如謝家妹妹那樣名滿大胤的才女?”
夏侯蘭泱聽她這麽一說,果真露出一絲遺憾的表情來,“确實是可惜了,胸有點小。”
“你!”淩蘭又羞又怒,猛地拿起懷中的暖爐向他砸去,“下流。”
夏侯蘭泱笑呵呵的輕松接過暖爐,轉身輕巧的落在她身邊,伸手将淩蘭拽入懷中。淩蘭羞惱,用力推他,卻被他拽着一起跌坐入軟榻中。
夏侯蘭泱一手反扣住她的手背在身後,另一只手細細摩擦着她的臉,像是平日琢磨他收集的那些古玩,翡翠,珠寶似的表情。他的目光随着手指,從眉角到臉頰,再到小巧的下巴,最後按在豔紅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