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離京(三)
淩蘭此刻已經顧不得什麽郡主風範,皇家禮儀了,伸腳去踢他,去被他擡腿壓住。
他用眼神笑着暗示她,“不要動,否則會被本公子吃了。”
以淩蘭的性子,是絕對不會讓自己吃這種虧的,但又不敢向外大叫,以免驚動衆人,徒增笑料,眼下,只能委屈的忍着。
夏侯蘭泱,不要栽倒本郡主手裏,否則,我連皮帶骨頭把你吃的一點不剩!
夏侯蘭泱看着她強忍着的小模樣,心裏大樂。狡猾的小丫頭,終于落在本公子手裏了吧。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其實夏侯蘭泱是見過她的。
那時候她不過才是五六歲的小女孩,在夏侯蘭泱的堂姐嫁給大司農薛紹庶子的婚宴上,她跟在裕親王身後,嘟着嘴怯怯的望着滿桌子的客人,夏侯蘭泱對她微笑,她卻哼了一聲,扭頭就走。
他那時已經十八歲,早過了弱冠,卻對這個小女孩産生了興趣。
他在宴後出去醒酒,那時已是月華漫天了,在花園的一個角落裏又見到了那個嘟着嘴的小女孩,那時她正拿着一個桃木雕刻的小木馬玩,粉撲撲的小臉,因為喝了酒而更加的像紅蘋果,那一刻,夏侯蘭泱很想吃了她。
對,就是想吃了她,吞進肚子裏去,他想,那一定很美味。
就在他準備上前的時候,從花園走廊走來一位穿着月白長袍的少年,廣袖籠紗,沐一身冷月清輝而來。不過十來歲的模樣,卻隐有帝王風範。
夏侯蘭泱認識那個男孩,那是貴為三夫人之首的謝貴妃獨子——當朝五皇子宇文瑾軒。
小女孩見了宇文瑾軒,忙撲到他懷裏,嗚嗚咽咽向他哭訴,“父王只顧着喝酒,不理會阿蘭了,沒有人要阿蘭了……”
宇文瑾軒無奈的任由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抹在自己身上,也不勸她,一直等到她哭累了,才抱起昏昏睡去的她,踏着滿地月華離去。
夏侯蘭泱呆在當場,在宇文瑾軒抱着她離去的時候,他忽然一陣失落。就像是小時候心愛的玩具被弟弟搶走的感覺一樣。
而自那之後,他總是無意識的想起她,想起那只可口的蘋果。事後,他托人打探,得知那是裕親王已逝王妃的嫡女——顧淩蘭。
今冬入朝送禮,忽然想起那個小東西,便将原本的禮物換成絕世珍寶“連城璧”。連城璧貢奉給皇室,再憑借夏侯家勢和如今朝堂局勢,皇上定會賜婚。那時,他自有利用求娶她。這樁姻緣,也算是他算計而得。
其實那時他并不知淩蘭是否還待字閨中,畢竟距離他們初見的那一年,已經隔了十二年。十二年,她早已及笄,那夜抱着她離去的五皇子也早已封王拜相。
所幸,天不曾棄他。她還在等着他。
那一刻他是欣喜的,他的蘋果,終于可以吃到口了。
淩蘭惱怒的被他禁锢在懷中,動彈不得,偏偏禁锢着她的人,這會兒還望着她雲游太虛。淩蘭氣得想要抓狂,夏侯蘭泱,你個混蛋!
夏侯蘭泱笑意盈盈懷中狂怒的小東西,不由得心花怒放,真想此刻将她吃下去呀。十二年,這麽久了,想必這只小蘋果更加美味了吧。
其實淩蘭此時正尋思着怎麽咬他一口,左右看了看,不忍心咬臉,畢竟那張臉她得看一輩子,咬壞了是自己的損失。想到一輩子,淩蘭臉紅了一下。
夏侯蘭泱見狀不由得心動,正欲擡手,卻看見那只小東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的咬在他脖子上。
夏侯蘭泱吃痛,卻不敢叫出聲,只得悶悶的憋着。
淩蘭幾乎是使出吃奶的勁咬他,誰知他竟然連叫都不叫一聲,她瞬間沒了興趣,就像是平時吃奶酥,多加了點糖,準備捉弄宇文瑾軒和顧蘭溦,誰知加的糖越多那倆人越喜歡,後來她就沒興趣加糖了,再後來,也沒興趣做了。
淩蘭悶悶的擡起頭,瞪着他。
她這副樣子看在夏侯蘭泱眼中,甚是可愛。他又忍不住想要逗她,但今天實在是有正事,也就不再與她玩鬧。轉身将她放在軟榻上,起身理了理衣袍,笑道,“娘子若真是想與為夫親熱,可以等到洞房花燭夜,今日,倒是不大時宜。”
淩蘭在心裏罵了一句,擡頭惡狠狠的笑,“夫君說笑呢,你我的洞房花燭夜怎麽着也得半個月後。再說了,你不是夏管家嗎,本郡主的夫君,是你家公子呀。”
夏侯蘭泱無奈搖頭,到不與她多糾纏只是道,“今日我來就是給你說這件事。待會去拜別顧氏祖先和太後皇上皇後等人,夏侯公子就不去了,勞煩郡主一人即可。”
淩蘭瞥了他一眼,悶聲道,“到了杭州拜堂的時候呢?”
“那時,”夏侯蘭泱笑得狡黠而狠絕,“我自有安排。”頓了頓,又道,“關于我的身份的事,來日方長,我會一點一點解釋給你聽。”
淩蘭想也沒想脫口而出,“為什麽要告訴我?”
眼前那男子在熹微的晨光中笑得邪魅,“因為,你是我的娘子,是我攜手度過餘生的——。”他話未說完,就已經閃身推門而去。
淩蘭怔怔的靠在軟榻裏,望着他遠去的身影發呆。
不得不承認,在他面前,淩蘭輸得那叫一個慘吶。比不過他的無賴,比不過他的口才,甚至比不過他的淡定。
淩蘭捂着臉戚戚然:這輩子難道就這麽栽了?
吃貨竟然有吃不到的東西,這是身為一只吃貨的悲哀。淩蘭不服氣,她就不信了,這世上還有她這吃貨吃不到口的東西!
“碧梧——”
碧梧忙小跑着進屋,方才她一直站在外面聽着屋內的動靜,但無奈,實在是不好意思,這房子修得太好了,竟然有這麽好的隔音效果,她什麽也沒聽見。越是聽不見,就越是着急。這猛然聽見淩蘭喚她,忙飛奔而入,還未站穩,就喘着氣問道,“郡主,何事?”
淩蘭:“……”
碧梧不好意思笑了,平緩了呼吸,才道,“快要卯時末了,郡主要不要傳早飯?”
“不用了,吩咐一下,該去拜別先祖了。”
在大胤,有一個不成文的習俗,就是女子在出嫁前,不能哭泣,且要去供奉祖宗的祠堂祭拜,算是出嫁後不能再孝敬先祖的一種拜別禮。
拜別先祖和父母,迎親的男方倒是不必一起跟着拜的。大胤習俗開放,若是大婚之日新郎不能親自前來迎娶,可以由兄弟代勞,若無親兄弟,由新郎指定的人也成。
淩蘭的嫁衣并不是正式的嫁衣,所以穿在身上倒是很輕巧,但因着今兒是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行走起來很不方便,淩蘭穿着嫁鞋,比一般的鞋子鞋底厚了許多,頭上又帶着沉重的鳳冠,走的時候必須得有人扶着。
從辰時初折騰到午時,才好不容易拜別儀式結束,淩蘭累得全身上下酸軟,恨不得馬上就找個地躺下去。
顧蘭溦跟在她身後小聲笑道,“這才多久你就受不了了?果真是女子嬌貴,比不得男兒。”
淩蘭瞥了他一眼,用鼻子哼哼道,“有本事你帶着鳳冠試試,站着說話不腰疼!”
“噗……”碧梧很不給面子的笑了,“郡主,奴婢也很想看看小侯爺帶鳳冠的樣子呢。”
淩蘭很是随意的瞟了一眼沉默的跟在她身邊不語的碧芙,漫不經心問道,“碧芙,你覺得呢?”
碧芙“啊”了一聲,面色微紅,扭過頭去小聲道,“奴婢,奴婢不知。”
惹得碧梧“哈哈”大笑,“碧芙,你這叫不叫欲遮還羞啊?”
倆人鬧着在雪地裏跑向車隊儀仗。
淩蘭卻望着簌簌而落的鵝毛大雪停了下來。雪粒子沙沙掃過豔紅繪鴛鴦的傘面,被風吹得盤旋飛舞,紛揚着掠過淩蘭鬓旁。空中,輕盈的雪花像輕盈的玉蝴蝶在翩翩起舞。傘下,麗人一身紅衣亭亭而立,飛雪盈袖,衣帶當風,人似豔火,貌若神女。
宇文瑾軒本來是想送她最後一程的,卻在看到這一幅雪中美人圖時驚呆了。印象中,那個總是抱着他哭,總是嚷嚷着吃的小女孩,竟在不知不覺中長成了這般傾城色。
他忽然有點後悔讓她離去。白衣如雪的瑾王爺呆站在飛舞的雪中,任由雪落滿身,也沒踏出送別的那一步。
淩蘭回望着繁華似夢的長安城,在心裏輕輕道:再見了,長安。
顧蘭溦端看她的神色,忽然笑了起來,“丫頭,你該不是舍不得走吧?”
淩蘭瞥了他一眼,被他這笑語帶去心裏的一點離別傷感,攤手道,“長安城的美食我早就吃膩了,正好,換換地方,嘗嘗江南水鄉的佳味。”
顧蘭溦扶額,“為了吃而出賣自己的女人!”
淩蘭很是無謂,“人不為吃,天誅地滅嘛!”
朱紅色的城門外,夏侯家的迎親隊伍浩浩蕩蕩排了十裏。
淩蘭撇嘴,十裏紅妝,夏侯家果真是大富之家,這樣氣派的迎親隊伍,堪比皇家迎娶皇後太子妃的儀式。
那位衆人口中的夏管家正斜斜的靠在一輛華麗的馬車旁。見她過來,忙吩咐婢女們準備矮凳。
“三哥,就送到這裏吧。”淩蘭掩住分別的愁緒,揶揄道,“我可把你的碧芙帶走了,不要心疼哦。”
顧蘭溦無奈搖頭,伸手最後替她理了理嫁衣,嘆口氣道,“我本來想去送你的,可是馬上就要歲末新年到來,各地官員走動頻繁,我……”
淩蘭嗔道,“有大哥送我就成,再說了,不過是出嫁,明年我還能回來歸寧,三哥你什麽時候這麽婆婆媽媽的了!”
顧蘭溦遙遙瞟了一眼那只憨笑着的矮胖冬瓜,忽然伸手将淩蘭攬入懷中,附在她耳邊低喃,“阿蘭,其實那位夏管家就是夏侯蘭泱,不是那個胖子,不要難過了。”
淩蘭忍俊不禁。想必是哥哥阻攔婚事,夏侯蘭泱向他說了真相。
其實就算真的是那只矮胖冬瓜,她不是也得嫁嗎?天家女兒,生來就是為了換取皇家利益,哪裏有真愛可言?
“好了,”淩蘭拍着他的肩膀,很是大氣爽快笑道,“記得派人去浮日樓學點心的做法,學會了給我送到江南去。”
顧蘭溦無語,“你什麽時候能不想着吃啊!”
淩蘭瞥了他一眼,再次回望白雪皚皚的長安城,轉身決然上了馬車,再不回頭。
夏侯蘭泱勾唇淡笑,小東西,我真是迫不及待想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