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此時一別

丫鬟們忙打起簾子,随之進來的是一位與淩蘭年紀相仿的女孩子。大冬天的,穿一身寶藍的曳地長裙,外套同色窄袖對襟梅紋白狐毛邊襖,一襲緞子似的長發只用流雲帶綁了,衣上并無飾品。這一身行頭,倒不像是大胤首富夏侯家的千金,像極了行走江湖的那些個飒爽女子。

淩蘭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女孩子。

一人一馬,仗劍天涯,那是淩蘭自小的夢吶……

這世上一定有那麽一個人,在你不知道的地方,過着你想過卻不能過的生活!

夏侯菀靜美目四下流轉,一眼便瞧見挨着她娘坐的那位與她年齡相差無幾,卻華貴逼人的女子。不用猜,也知道這便是從賜婚聖旨傳到家裏後,就一直被她娘挂在嘴邊的那位瑞應郡主——她的嫂嫂。

夏侯菀靜也不見禮,也不說話,就一直盯着淩蘭打量。

夏侯夫人無奈搖頭,嗔責她,“都這麽大了,還冒冒失失的,見了你大嫂,也不知道行禮。”雖說是在責備,但話語間卻是滿滿的疼愛。

聽得淩蘭一陣一陣的肝疼!

有娘的孩子就是好。要是自己見了長嫂,還是身份地位遠遠高于自己的長嫂不行禮,估計她老爹早就家法處置了。

夏侯菀靜卻一點也不愧疚,笑嘻嘻的攬着夏侯夫人的手臂撒嬌,“娘,你這才有了兒媳婦就不要女兒了?哎,傷心吶。”

柳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拍着她的手臂,卻是向淩蘭解釋道,“她自小被我和她父親寵壞了,這麽大了還一點都不懂事,淩蘭不要見怪。”

淩蘭搖頭,“菀靜妹妹懂事多了,不像我,自小頑劣,大了也是不懂事的孩子。”

夏侯菀靜“嘿嘿”笑着跳到淩蘭身邊,挽着她的胳膊嬉笑,“大嫂可是第一個誇我的哦。”說罷眨了眨眼,故意裝小孩子,“這麽懂事的妹妹,嫂嫂不給點獎勵嗎?”

淩蘭微怔,驀地笑開,這孩子夠坦誠。退下手腕上的一只昆侖山青玉镯,親自帶到夏侯菀靜手上,很是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這只镯子,是當年我三哥雲游江湖回王府後送給我的,我一直帶在身上,今日就送給妹妹吧。”

夏侯菀靜且喜且憂,這镯子她很是喜歡,青翠欲滴,看着就心歡。可是這镯子是淩蘭哥哥送給淩蘭的,她拿走似乎有點……

夏侯菀靜猶豫的望向夏侯夫人。

夏侯夫人輕叩手中青花瓷杯,恍若沒有看見夏侯菀靜的目光般,自顧自喝茶。

“嫂子……”夏侯菀靜開始對淩蘭撒嬌。

淩蘭渾身直起雞皮疙瘩,抖着嗓子笑,“菀妹要是喜歡就帶着吧,既然哥哥已經将禮物送給了我,那就是我的了。我送給妹妹,哥哥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再說,平時哥哥送我的禮物夠多,豈會獨獨記住這一個?”

夏侯菀靜這才樂呵呵的将镯子帶到手腕上,又逆着光瞧了會,才心滿意足的抱住淩蘭大呼嫂嫂就是我的貴人呀。

淩蘭被她抱得呼吸困難,滿臉笑意牽強不已。

柳氏慢悠悠喝完一杯茶,才溫聲問夏侯菀靜,“長安親家的客人可安排好了?”

夏侯菀靜這才松開淩蘭,斂去一臉的玩笑,嚴肅起來。她這樣不笑的樣子,甚是端莊大方,“事情已經辦妥,顧侯爺今下午離開杭州,返回長安。”

夏侯夫人有些抱歉向淩蘭說,“蜀中商號出了大事,蘭泱着急前去,送別顧侯爺的事……”

淩蘭強忍着心裏洶湧而至的委屈和難過,仍舊笑着搖頭,表示無妨,“大哥是明事理的人,不會在這些小事上過多在意,娘不必放在心上。”

夏侯菀靜在一旁幫腔,“娘,你說這些話,還不如讓嫂嫂去見見顧侯爺呢。”

“是,是,你看我都忘了。”夏侯夫人歉意的笑,掩過一絲尴尬,“只顧着敘話,倒是忘了讓你去見見娘家人。這一分別,就得等到明年你歸寧時才能再見了。”

淩蘭巴不得馬上離開這個地方,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笑着的,可這裏的每一個人都讓她感到壓抑。在裕親王府的時候,雖然衆人看她不慣,可也沒有誰敢明着給她難堪。這裏不一樣,她一人遠嫁江南,離家千裏之遙,孤苦無依,身邊又一群人明裏暗裏對她使着各種絆子。

新婚之夜,夫君遠離。

若非她是禦封“瑞應郡主”,怕早就被衆人當笑話看了。

眼下,大哥一走,夏侯蘭泱不在,夏侯夫人對她又是看起來不是很滿意,二房和三房心懷鬼胎,她的日子,定然不會好過。

可是,她卻不能離開。

作為新嫁娘,必須得在第一日給婆婆親手做一頓飯,才合了規矩。

再委屈,再難過,都得一個人扛着。

她再怎麽身份高貴,在這天高皇帝遠的杭州,也不過就是一個異地遠嫁而來的孤女,沒有誰會真心幫她。如果自己不能幫自己,那只有被別人害死的下場。

所幸,她所求不多,有着自己的小天地,順心的挨過這一生就好。

“娘,淩蘭還是午時給娘做了飯再去見哥哥吧。”

夏侯夫人不着痕跡的點頭,但話語間仍舊冷冰冰的,“蘭泱不在,想必你對府裏的事務也還不熟悉,做飯就等到晚上吧。到時我将你二房三房的姨娘和弟弟妹妹都叫來,一起認識認識。現下,你就先由菀靜陪着去見見你哥哥,有什麽知心話說說。”

淩蘭鼻子一酸,強忍着鼻腔裏的哭意,揖袖行了禮,便快步走出。

夏侯菀靜朝夏侯夫人吐了吐舌頭扮鬼臉,忙跟着淩蘭走了出來。

夏侯夫人卻在那二人身後,意味深長的笑了。

淩蘭因為心裏難受,一路上也不說話,走得飛快。碧梧和碧芙從沒見過這樣沉默的她,一個個面面相觑,不知該怎麽辦。

夏侯菀靜卻是若有所思的望着淩蘭。這個看似只會吃的女人,不能不讓人多想幾分。

傳言,她在帝都長安時,被那位風流儒雅的瑾王爺和攜劍絕倫的顧小侯爺當做寶貝一樣寵着,是帝都城裏神仙一樣的人物。而今又有大胤首富夏侯蘭泱退了清平公主的婚事而求娶瑞應郡主的美聞,這個女子,實在是擁有太多的尊榮。

但她好似對這些都不知曉。

淩蘭不停的在心裏腹诽夏侯蘭泱,要不他莫名其妙的求婚,她怎麽會到這種地方,受到無緣無故的委屈?求了婚,卻連個婚禮都不能給她。大婚之夜又慌慌張張離去,真是可笑,這世上沒有哪一個新嫁娘如她這般可悲。

顧蘭生等送親的貴客被安置在離夏侯府不遠的一處別院,自夏侯府過去,乘了小轎,約莫半刻鐘就到了地方。

夏侯菀靜并沒有跟着進去,将淩蘭送到門口就回去了,說是等到日央之時再來相送貴客。

淩蘭也不推讓,她走進走,自顧自進了別院。

顧蘭生一早就有下人來報信,所以正站在門口等着淩蘭。

淩蘭與顧蘭生其實關系并不是十分親密,因着淩蘭嫡女孤女的身份,因着顧蘭生庶長子的身份,可謂是相看兩厭。但此刻淩蘭一見他,竟鼻子一酸,雙眼蒙了一層霧氣。

顧蘭生本也沒怎樣,可一見到她落了淚,也不免有些傷感。這個妹妹,娘死得早,爹又不重視她,能健健康康活到現在,委實是不容易。想到今日一別,再見無日,竟對淩蘭有了幾分憐惜。

“莫哭。你如今已是夏侯家少夫人,一言一行都得注意點,不能再像以前在王府那樣言行無忌,不然會被人看笑話的。”顧蘭生言語溫和,像極了平凡的長兄對幼妹的諄諄教導。

淩蘭原本還只是一時委屈,經他這麽柔聲一說,再也忍不住滿腹難過,撲到顧蘭生懷裏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哥——”眼下屋裏就他們兄妹二人,淩蘭什麽也不顧,只想着将悶在胸中的委屈心酸全部哭出來,“我不要呆在這裏,我要跟你回去。”

“這——”顧蘭生傻眼,不禁又好笑又無語,“女子出嫁從夫,不得夫休不能回娘家。你這話說得——”

淩蘭瞪着一雙淚眼發怒,“你我就休了夏侯蘭泱!”

顧蘭生哭笑不得,哪有女子休了男子的?

淩蘭又趴在他懷裏哭鬧,“我吃不慣杭州的飯,我要回長安,我想吃浮日樓的雲絲蟾酥,想吃禦廚做的八寶玲珑鴨,想吃歸去來的桃花鳜魚、極品甲魚、樟茶鴨,想吃芙蓉齋的芙蓉糕,想吃……”

她零零碎碎的說了一大堆,全是吃的,聽得顧蘭生直咂舌,忽然很是同情夏侯蘭泱。養着這麽一個吃貨,真是一個費心的事。

淩蘭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只覺得自己這麽一哭一鬧,心裏憋着的那一股悶氣也好了許多,于是擦了擦淚,細細交代顧蘭生,“大哥你回去了一定要提醒三哥,讓他快點把廚子給我送來,不然我明年回去歸寧,絕饒不了他。”

顧蘭生嘆了口氣,将她散在耳邊的發絲繞至耳後,既無奈又憐惜,“若是蘭溦忘了,還有大哥呢,大哥替你找。”

淩蘭這才破涕為笑,滿意的點了點頭。

顧蘭生對她的印象徹底變成了:為了吃而出賣自己的女人!

中午淩蘭在別院陪着顧蘭生用了飯,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一直到日央之時,才戀戀不舍的送顧蘭生出了杭州城。

夏侯夫人和夏侯家的兩位公子親自到城門送別。

顧蘭生并不好受,雖然因着要過年,他們急着回去,但夏侯家身為大胤第一富家,待客之道委實有些怠慢人。若非這是聖上賜婚,他早就帶着淩蘭回了裕親王府。

夏侯夫人矮身行了禮,才道,“蘭泱臨時離去,婦人家當家照顧不周,還望顧侯爺不要放在心上。”

顧蘭生本想冷斥一聲,但想到淩蘭以後的困境,只得忍住滿腔惱意,不溫不火道,“雖然先王妃離世已久,但好歹淩蘭是我們裕親王府的寶貝,又是瑾王爺最疼愛的表妹,本侯不希望聽到一絲有關她過得不開心的消息,還望夫人向夏侯公子傳達到本侯的意思。”

柳氏畢竟當了這麽多年的夏侯家主母,如何聽不出顧蘭生話中惱意,但又無可奈何。此次,的确是他們夏侯家有些失禮,只得陪着笑臉表示歉意。

淩蘭一直沉默的站在一旁,不舍,卻又不得不放手。

顧蘭生本已經準備跨上馬,見她這個樣子,有些不忍,便有将她攬在懷中,好一番交代,才轉身離去。

跨上馬,又冷冷的瞥了一眼夏侯夫人柳氏,冷聲說道,“本侯還希望夏侯家人能記住,淩蘭不僅是夏侯家的少夫人,更是聖上親封的位比公主的瑞應郡主。”

夏侯夫人再次揖手,“老身省得。”

直到那馬蹄聲隐入塵埃,再也瞧不見那熟悉的身影,淩蘭才收回目光,默然不語。

夏侯夫人柳氏別有深意的看了淩蘭一眼,吩咐小丫鬟媽媽們伺候着淩蘭,自己則坐了轎子先行離去。

長亭外,古道邊。

淩蘭從來沒有哪一刻這麽失落過。

她那無憂無慮的肆意時光,在顧蘭生跨馬而去的那一刻,一去不複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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