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刺
刺客
月光灑在地上細碎的銀霜,一陣冷風吹過去,卷起零星的幾片草葉,蕭思暖靜默的伏于草叢中,一動也不動。她以一個奇異的姿勢潛伏着,甚至連呼吸都放得緩慢。
身體緊緊的貼着地皮,周圍細細的草刺着脖頸,微微的有些癢,思暖微眯了眼,目不轉睛的直視前方。
四周靜谧的能聽見低低的蟲鳴,有汗透出來浸濕了身上的黑衣,漸漸又被風幹成幹涸的一塊。
她小小的閉了一下眼,山隘的那一頭傳來一陣很輕的踏草聲,若是不夠仔細,即若未聞。
思暖的手指動了動,食指扣緊了腰側的劍,大致估算了一下那人的距離,耐心的等待着。
那人的警覺性似乎很高,向前走三步,随後便是一退,腳步極輕,應該也算是個輕功不錯的高手。
思暖依舊是不動,她并不着急。
又隔了好一會兒,她心底默默的數着,那人離得越來越近,一只腳已經緩慢的踏進了她的攻擊範圍。
一步,兩步,三步……
思暖猛的躍起,手中的劍刃一翻,毫不猶豫的直沖着那人的胸口而去。
時機已經完全成熟了,那人的前胸口與四肢俱在攻擊範圍內,這一下若是偷襲成功只怕是非死即殘。
然而那人微一愣神,已然雙手入懷,從中掏出一包不知道什麽東西的粉末用力一抖,朝着她的眼睛便是直撲了過去。
思暖左手擡起猛然一拂,右手的劍卻是絲毫未有停頓,直直的紮進了那人的胸口。
那人也不慌,在她的手碰到自己前胸的那一刻捏住她的手腕猛的一擰。思暖面色一僵,竟似沒有感覺一般,長劍直入,重重的擊在他的前胸……
“好了,都住手!”一旁的山坡上響起了一個聲音,緊接着一粒石子飛過來,正中思暖的劍柄,将那把劍硬生生的擊偏了三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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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無朝自山下躍下,一擡手就已将她手中的木劍收了去,握在手心內掂了掂,轉身對着祁淵道:“祁淵,這回卻是你輸了,明天要下山去買酒。”
祁淵竟也沒過多辯解,只冷冷的回了一句:“她這種不要命的打法,若不是我撤手,她這會兒手腕早就斷了,哪還能近的身?”
思暖不說話,站在一旁低低的喘着粗氣,她在那草叢裏趴了足足兩個時辰,剛才一下奮力一搏已經費盡了全力,此時稍有些虛脫,連話也不願多說一句。
柏無朝回頭望了她一眼,沒有苛責,微笑了一下道:“還不錯,只是速度不夠快。”
思暖沒有擡頭,她聽得出他語氣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嘆息,便已知道自己這次做的仍是不夠。
她緊抿了嘴唇,雙手的成拳垂在身側,握的死緊。
照着這個架勢下去,連祁淵都打不過,更何況是冷千秋?
“我也算不得贏,明日和師兄一起下山。”頓了一頓,她低低的開口。
“大師兄不害臊,這回明明師姐打中了。”柏無朝背後忽然轉出了一個着了紫杉的小姑娘,十一二歲的身量,小小的圓臉。
“紫靈,不許瞎說。”柏無朝呵斥了她一句,換來了紫靈癟着嘴小聲的嘀咕:“本來就是嘛……”
“哼。”祁淵也懶得多說,好男不與女鬥,躬身向柏無朝行過禮,徑自轉身就走。
“哎,小子,注意點安全,後天太陽落山之前回來,不許亂逛亂花錢。別忘了是要集市最右那家老伯的,米要西城口的,醋要……”柏無朝在他背後叮囑道。
祁淵剛邁出去幾步的腳站定了,回頭擰着眉毛望着他:“師父,有沒有人說過你越來越唠叨?”
柏無朝愣了一下,狐疑狀望着思暖。對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只好面無表情的望了一下天。
他又低頭看了看紫靈,小丫頭倒也不和他客氣,眯着眼笑了一下道:“師父,每次下山去你都要說這一句,我都要背下來了,确實有點唠叨。”
這不是為了他們好,柏無朝頗有些無奈的捂額,這兩年這幫孩子到底是長大了,開始一個比一個不聽教訓。
“行了,煮夜宵去吧。”柏無朝伸指在她腦門兒上彈了一下,“要是再烤焦了你就自己吃光。”
紫靈撅嘴沖他吐了吐舌頭,回頭過去抱了抱思暖,這才蹦蹦跳跳的跑去了廚房。
空曠的山地裏只剩下了兩個人,思暖想了想,擡頭很認真的問柏無朝道:“師父,我是不是很差?”
柏無朝牽了牽嘴角,拍了拍她的肩,兩個人慢慢的向前走着。
“阿暖,并不是你差,而是你的體力不足,內息也不穩,用劍本來就處于弱勢。況且剛才……确實是還不夠快。”
思暖點頭,明白他的意思。她幾乎浪費了練武最佳的時機,又因為中毒根本無法修習上乘內功,空有劍招,只有從速度上取巧。
“容我想一想,改天再教你一套劍法。”柏無朝本就溫和,安慰人的時候絲毫不會讓人覺得做作,“不過你勝在身體輕,天生就是做劍客的材料。如果真的學的好了,總有機會打得贏冷千秋。”
“恩。”思暖也不說話,只是靜默的跟在他身後,擡眼便能看見他的背,青衫蕭索,長身玉立。
她有些別扭的将頭轉過去,像是被人看破了秘密一般,低頭死盯着自己的手掌。
祁淵随手取了一身換洗衣服,把自己身上有些汗濕和泥土的衣服換了下來。上衣一脫,左胸口處便顯出了一道青痕。
他伸手觸了觸,酸麻的痛感襲來,連帶着肋骨處也有些悶痛。剛才思暖那一下子雖然不甚致命,但是終究是砸出了點皮肉傷。
祁淵嘴角抽了抽,想起思暖那副不要命了似的僵屍的模樣,臉也跟着有些發青。
他吸了吸氣,随手敷了點藥,又從牆邊的櫥櫃裏取了幾兩碎銀子出來,方才拿了草帽和竹筐打算出門。
剛一推門,就看到有人環抱着一把木劍,正靠在他門外的立柱旁。
思暖已經換了一身利索的男裝,仍然是一身全黑,襯得臉色浸在烏沉沉的夜裏鬼一般的蒼白。她的眉眼本就标致,這兩年又長得開了,越發的清麗動人,只是整個人上下沒有一絲生氣,倒像是個泥雕木偶。
祁淵皺了皺眉,打算目不斜視的從她身側走過去,沒想到這人一聲不響的跟了上來。
“你跟着我做什麽?”
“我說了要和你一起下山。”思暖仿佛壓根沒看到他的表情,再沒說過一句話。
祁淵聳了聳肩膀,不置可否,也沒攆她,只顧着大步向前走。
兩個人就這麽一前一後的往山下走,山裏的霧氣重,又已經接近清晨,下了一層露水,沒一會兒的功夫就将人的衣服打得半濕。
“哎。”祁淵回頭,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你能行嗎?夜露這麽重,受了潮氣,可沒人管你。”
上山下山本就是個折磨人的活計,老頭子自己懶得動彈,每每折騰這三個徒弟。祁淵一想起來就忍不住覺得柏無朝奸詐,紫靈太小,思暖的身體又差,還不如直接定下來讓他來算了。
思暖就像沒有聽到一般,越過他一步也沒停,繼續向前。
不領情就算了,祁淵對她這個脾氣秉性司空見慣,況且他自己也不是什麽好相與的,半點尴尬也無,背着簍子走的更快。
上下山的這條路确實難走,沒一會兒的功夫思暖額上冒出了一層細汗,渾身上下的骨頭都有些酸痛,手腳也無力。
好容易挨到了山腰,天已經露白了,太陽緩慢的露出了一個淺淺的邊際。
思暖微眯了眼,注視着日光一點一點将她的周身籠罩,金色的光芒暖的人的心都是溫熱的。
祁淵突然停在了原地,随手俯身從地上扯了一把草葉,硬塞進她手裏,沒什麽好氣的道:“薄荷葉子,含着。”
她的臉色有點過于蒼白了,看上去不是特別的好,含這個能提神。
一個大活人,他可真是沒功夫把她再拖回來山上去。
思暖也沒反駁,接過來放在嘴裏嚼了嚼,淡淡的香氣從唇齒間流了過去,精神了不少。
兩個人又繼續向前,足足走了大半天,方才到了山腳處。
環着山繞出去,再走了幾裏地就有一個小小的市鎮,人雖不多,各色的店鋪卻還是齊全的。今日又是趕集的日子,自然是比平日熱鬧,祁淵也不急,帶着思暖在人群中穿梭。
他先去了柏無朝制定的店鋪買了日常用的吃的,都置辦妥當了見時辰還早,心情也緩了下來,索性扯着思暖的袖子道:“我帶你逛逛去。”
思暖這些年要麽整日窩在山上靜養,要麽就是拼了命似的在山澗的瀑布處習武,甚少下山。乍一看見這麽多的稀奇東西,多少還是有些好奇。
路過一個糖人攤子的時候,見那個吹糖人的老頭手藝精湛,忍不住停了下來,多看了兩眼。
“喜歡那個?”祁淵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見她直直的盯着人家架子上的糖人看,又不說話,以為是不好意思開口。
他想了想,平日裏沒怎麽關心過這個從頭到腳都很冷淡的師妹,索性從口袋裏掏出了幾文錢上前,打算買一個給她。
他甫一動身子,立刻感覺胳膊被人拉住了。詫異的回頭一瞧,卻見思暖定定的看着地面,拒絕的很明顯。
“這不是老頭子的錢,沒必要給他心疼。”祁淵誤會了她的意思,“我上次賣藥材掙得。”
思暖悄無聲息的搖了搖頭,她是真的不想要。小的時候阿娘給她買過一次,那時候很窮,她一直舍不得吃,偷着抱起來埋在了她們住的草屋後面的雪地下。過幾天天氣回了暖,雪化了,糖也化沒了,她記得自己哭了很久,把那周圍剩下的殘雪挖出來,含着也是絲絲的甜。
後來她明白,有些東西如果一開始就注定留不住,那還不如未曾擁有來得好。
祁淵一見她這麽不給面子,臉黑了下來,甩開她的手就自顧自的走了。
思暖覺得無所謂,這種小孩子賭氣似的思維不怎麽在她花精力考慮之列,于是她一言不發的跟着祁淵接着走,再也沒看那些糖人一眼。
走在前面的那個人突然猛地停在了原地,思暖一個不察覺,險些撞在他的後背上。
“喂。”祁淵扭頭掃了她一眼,“肚子餓不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