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失魂
祁淵将手中的草藥搗碎,轉頭一瞧那邊爐子上升着的藥爐已經燒沸。深褐色的藥汁冒了出來,泛着淺淺的一層白沫。
他剛忙過去将爐蓋掀開,蒸騰的熱氣一下子冒了出來,熏得他雙眼微微的發痛。
祁淵長出了一口氣,用墊子隔着将藥爐取下來,慢慢的倒在一旁的碗裏。
他端着碗走過柴堆旁邊,看到紫靈一手緊抓着燒火的扇子,另一只手硬撐着額,不住的磕着頭。
他放下碗,走過去将她扶起來,抱到一邊的小木床上。三天三夜沒合眼,這丫頭看樣子是累得已經不行了。
安頓好了紫靈,他繼續拿着藥上樓去。剛推開門就看到思暖倚在床柱旁,眼珠一錯不錯的盯着柏無朝昏沉中的臉。她的皮膚白的快要透明了,憔悴極了,纖長的睫毛微微的掀動,投下一小片柔軟的陰影。
瞳孔是純粹的黑,眼白裏微微帶着些血絲,然而一望進去,卻又是空茫的一片,似乎有着朦朦的霧氣,瞧不清楚。那種黑與白鮮明的對比,讓祁淵禁不住心中一軟,就像有人在他胸口處輕輕的撫了一下,幾天來的疲憊頓時消弭殆盡。
他過去,将藥碗遞到思暖眼前,自己全動手掀開柏無朝身上蓋着的被子。
傷口處理的還算是好的,恢複的也不錯,他将傷口處的繃帶解開,将手中藥瓶裏的傷藥均勻的撒在上面,又換了幹淨的繃帶纏回去。
思暖已經将手裏的藥吹得溫了,将柏無朝的頭扶起來一點,用湯勺舀了藥汁一點一點喂進他嘴裏。
他的體溫很低,摸上去有些發涼。平日裏線條分明,自持穩重的臉難得放松下來,隐隐約約的有種異常的溫柔。因為昏着所以嘴固執的抿在一起,使得思暖要花費很大的力氣才能将藥喂進去。
“你歇一會兒吧,眼睛都腫了。”祁淵一邊替柏無朝把脈,一邊勸着思暖。
她搖了搖頭,“不累。”
“去睡一會兒,我在這兒看着就行。”他伸手順勢摸了一下她的額頭,确定了沒有發燒,這才冷下臉有點嚴肅的命令道。
思暖仍然固執的搖頭,坐在床頭一動也不動。
祁淵這人認真起來絕對也是個倔脾氣,一見思暖不動索性動手就想要去點她的睡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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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暖又豈會如他所願的聽話,扭了一下向後一躲。祁淵的手落空了,反而不依不撓的繼續點了過來。
兩個人就這麽靜默無聲的你一下我一下的來回過起招來。思暖內力不足,但勝在身體敏捷,招數奇巧。祁淵的內勁雖足,但畢竟平日鑽研醫術居多,倒對習武有些松怠,左右晃了半天,只碰了碰她的衣角。
祁淵急了,索性幾步上前,動作迅速的一把鉗住思暖的手腕,在她正喘氣掙動的時候用力一扯。
“哧”的一聲布帛撕裂,思暖的整片袖子被他扯破了,露出內力雪白的胳膊。兩個人俱是一愣。祁淵先反應了過來,很尴尬的扭過頭去,有點賭氣的低聲道:“不是故意的。”
“恩。”思暖垂下了眼,起身到一旁的櫃子裏,想要找了一件柏無朝的外衣,搭在了身上。
她身體嬌小,縮在明顯很寬大的衣服裏有點不倫不類,襯得越發惹人遐思。祁淵張了張嘴想說,擡眼一看思暖似乎并沒在意這個。她只是一個個的将衣服帶子系好,就又坐在床邊守着。
算了,還是別管她了。祁淵臉上紅了一下,心底直罵自己是個禽獸。師父現在生死未蔔,他倒是有時間在這兒意淫師妹,實在是讓人不齒。
這麽一想屋裏就帶了些暧昧的氣息,他發覺自己算是呆不下去了,索性悶聲悶氣的對着思暖道:“我下去再弄點吃的上來,你要是實在累了就睡會兒。”
“恩。”思暖面無表情,聲音細不可聞。
他于是轉身,“蹬蹬”的幾步下樓。回到廚房,見紫靈睡的很香,就沒有擾她,自己尋到竈火前,掀開了鍋蓋。
裏面的飯還是一天前做的,冰涼,還有些夾生。祁淵也不顧及,挑揀了一些差不多的拿到那邊去煮了粥。
他揉了揉太陽穴,頭腦的混脹退了些,便開始認真的考慮該怎樣處理柏無朝的傷處。
他終究是還算不上出師,手有點生,這次純粹是趕鴨子上架。更何況要醫治的又是自己的師父,人命關天,故而想起來未免有些瞻前顧後,生怕自己做的不好。
思暖聽着祁淵下樓的動靜,默不作聲的将被他扯下來的袖子放在一邊,自己則是靠過去,慢慢的将自己的手搭在了柏無朝的手背上。
他的手很寬大,以前也是很暖和的。手指長長的透出力量來,這就總會讓她産生一種錯覺,認為這個男人是無堅不摧的,任何事情都不能将他打倒。他是她的避風港,是她最後能夠依靠的一處淨土。他帶着她成長,也教會了她愛慕。
可是現在他一動不動的躺在這裏,留下蒼白的痕跡,讓她擔憂。
思暖覺得自己算是活該,如果不是因為疑慮跟着他們,也許他和祁淵兩個會什麽事都沒有,完完整整的走回來。
而不是像現在,少了一條腿,注定要殘缺。
她長出了一口氣,将十指和他的繞在一起,靜默的纏綿。她的命是他的,她再也不想和他分開了。哪怕被嫌棄,也認了。
她的手指在他冰冷的皮膚上慢慢的摸索着,帶着一點澀澀的溫熱。昏迷中的柏無朝似乎感覺到了什麽,身體忽然動了一動。
思暖剛剛趴在他床邊想要休息一會兒,感覺到他的動靜後立刻撐起了身子,有點緊張的盯着他。
柏無朝微微的咳嗽了兩聲,緩緩掀開了眼簾,透過那模糊的縫隙努力觀察着眼前的人。
他感覺自己剛剛從一片無垠的黑暗中走出來,嘴唇是有些幹裂的苦,渾身上下都是劇烈的疼痛,光是睜開眼睛就費了幾乎全部的力氣。
眼前的人似乎是穿着他的衣服,有些瘦小的身體撐不起來,松垮垮的像袍子一樣披着。然而她的臉是素淨的白皙,領口處有皮膚微露出來,手腕也是柔軟的。
“是……你……嗎?”他努力的動了動嘴唇,從喉嚨裏擠出了這麽幾個字,想要看清楚那個人的臉。
那一年他下山,遇見了命裏注定的那個人,她那時也是這麽披着他的衣服禦寒,坐在篝火旁,讓火苗暈紅了她玉色的臉頰。
那抹紅如同上好的胭脂色,印在他心底最軟的地方。
她是他兄弟的愛人,徒弟的母親。
可是她遠在千裏之外……又怎麽會來?柏無朝苦笑,莫非自己已經死了?一切不過都是幻象。
“是。”那人只是将頭壓的低低的,聲音也很小,他努力辨別都分不清楚。
柏無朝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臉,卻沒有一絲一毫擡手的力氣。他頹然的閉上了眼睛,皺了皺眉。
思暖明白他要做什麽,她牽起他有些乏力的手,在自己的臉頰上摩挲了一下,然後微笑了一下。
她笑的有點苦,扯着嘴角的樣子也許會很難看。然而柏無朝見她應了下來,卻是有些滿足看了她一眼,随即疲憊的睡了過去。
思暖抿唇,将已經快要沖出來的酸澀生生的壓了回去。她知道他剛才看到的是誰,想的又是誰。
有很多東西可以靠自己努力去争取到,惟獨這件事情很難。情愛之于人,終究太過短暫,從很久以前,在她還沒有來及愛,就已經失去了愛的資格。
又整整過去了一天,柏無朝中途清醒了一次才算是脫離了危險,這一回他看的清晰,只在醒來的那一刻找尋狀的環顧了一下四周,看到思暖坐在床邊,就溫和的沖她笑了笑。
“沒事就好。”他雙臂用勁撐着自己的上身打算起來,胳膊軟的像是豆腐,然而咬着牙卻真的擡起了一尺多高。
思暖趕忙過去扶住他起身。柏無朝勉強坐起來,頗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道:“哎,師父這算不算是提前老了?”
她不說話,将臉別過去不肯看他的表情。柏無朝強撐着想要下地,然而剛剛自己動手掀開了被子,就沉默不言。
思暖以為他會受不了,最輕不過也會頹喪一下,卻未想到柏無朝低頭看了大半響,嘴角牽起淺笑了一下,指着那處殘缺對她說:“真是挺難看的啊。”
思暖半跪在床邊,将頭埋進他懷裏。他身上有股草藥的氣味,沖進她身體裏便有些渾渾噩噩。她抱緊了他的腰,死死地咬住了下唇,不經意間,淚如雨下。
他活着就比一切都好。
思暖自己都不記得有多久沒有這麽痛痛快快的哭過了,淚水仿佛開了閘的水一般不停地流出來。她壓抑着,抽噎着,像一個真正的女孩子。
柏無朝有些顫抖的摸着她的發頂,他都忘記了,她不過也只有十五歲罷了。
“別哭,師父沒事。”他以為思暖是單純的害怕,畢竟如果自己出了事,冷千秋就會變得危險多了。
他答應過會護着她的,這是欠她母親應該還的債。
祁淵剛剛進門,眼尖瞧見柏無朝已經清醒了,整個人不可置信的呆立了一下,随即幾乎是沖到了柏無朝窗前,跪在地上就磕了幾個頭。
“師父……”他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幾步跪行到柏無朝的床前。
“男兒膝下有黃金,起來。”柏無朝安撫的拍着思暖的背,對祁淵半是戲谑半是命令道。
思暖察覺到有人進來了,一下子就從他懷裏掙出來,一時尋不到合适的東西,索性在柏無朝的衣襟處蹭了蹭,有點手忙腳亂的将臉上的淚痕擦拭幹淨。
柏無朝知道她是不想讓人看到,于是頗有些無奈的低頭看了看自己本來就已經皺巴巴的裏衣,擡頭對祁淵道:“給我拿一碗水來。”
祁淵立刻轉身出去,柏無朝這才從床邊的枕頭下掏出了一塊幹淨的手絹,替思暖擦了擦臉。
“又沒有外人,怕什麽的。”
思暖縮了一下,也就沒有拒絕,由着他動作着。
柏無朝終究還是乏力,擦了擦就垂下了手,喘了口粗氣。
思暖趕忙扶着他躺回去,抽了抽鼻子問道:“師父,你餓嗎?我去給你找吃的。”
說完也不等柏無朝回答,自己徑直下了樓跑去廚房,中途差點将拿了水回來的祁淵撞翻。
“這麽急……”祁淵抱怨了兩句,就進屋把水送到柏無朝嘴邊,幫他喝了下去。
“師父,我……那個……用了蛇龍果。”他有點忐忑的和柏無朝坦白,又仔細的斟酌着語句,想着怎麽把腿沒了這事兒和柏無朝好好說清楚。
“恩,用了就用了吧,再過幾年果子又會熟了,我下次去取了。”柏無朝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額,師父可是您的……”
“沒事兒。”他喝光了碗裏的水,沖祁淵笑笑道:”這回是你自己動手紮的針?小子不錯啊,動作熟練多了。”
祁淵低頭絞着衣服角,很自責的咬緊了牙關,“師父我沒用……”
柏無朝擡起一只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咳嗽了一聲方才低聲道:“隔些日子我把改教的都交給你,就也快出師了,只是……”
他頓了頓,随即放緩了語調,有些輕松的問道:“你喜歡阿暖嘛?”
祁淵一下子傻住了,整個人似乎是被晴天一個霹靂擊中,目瞪口呆的望着他。
“師父……”他艱澀的動了動嘴唇,聲音有些發抖,似乎沒聽明白他說的話一樣,“你……怎麽……”
柏無朝又低聲咳了咳,對他笑了笑:“那我做主,把她許配給你好不好?”
祁淵眼睛睜得大大的,還完全不能消化這件事,只是一個勁兒反問道:“您……說真的?開玩笑的吧?”
他蒙住了,整個搞不清楚狀況。心底有點膩膩的,又有一股說不出的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