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冷

祁淵策馬抱着思暖進入了那片樹林最深的地方,尋了個幹淨的地方,摸黑将馬拴在樹樁上,這才俯身查看思暖的狀況。

她的四肢有些僵直,動一下很是吃力。祁淵掐了掐她的風池穴,見穴道似乎是并未自行移轉,便松了口氣,看來逍遙散并沒有發作。

他用手背拭了拭她的額頭,發覺還是滾燙的,這會兒一停下,便渾身都滾燙起來。

看來不過是染了風寒,倒是他多想了。

他将她扶起來靠在身上,先給她紮了幾針,見情況穩定下來,這才起身去尋了些幹的柴禾,清出一塊平地來生火。

那火堆呼呼的燒的正旺,祁淵順勢出了樹林,在剛剛解凍不久的河面上抓了幾條魚回來烤了。

隔了一會兒,他将那個火堆分成了兩半移到旁邊去,在原來的那塊地上撲上了一層厚厚的幹草,這才把一直靠在一邊昏昏沉沉的思暖抱了上去。

那塊地面被火燒的幹燥溫暖,熱氣順着幹草呼呼的向上冒着,說不出的暖和舒服,思暖在上面動了動身子,覺得好受了許多,就索性撐着身體半坐了起來。

祁淵烤好了手裏的魚,怕魚刺卡了她的嗓子,于是就小心翼翼的處理好了才遞給她。

河魚少鹽,但是沒有那麽腥,思暖嘗了一點,覺得并沒有那麽難以下咽。

“也真是奇怪,那幫白癡怎麽還知道回來?我們哪裏露出破綻了?”他一邊翻轉着手裏的東西,一邊自言自語似的說着。

那篝火中偶有火星冒出來,霹靂啪啦的爆炸開,思暖定定的瞧着,臉色被那火光襯得越發蒼白。

“也許是他認出了我們。”

“恩?”祁淵手裏的一根樹枝“啪”的一聲斷裂,他順手扔進火堆裏,看着它被慢慢的吞噬。

“你記不記得我們當時從瀾平那邊好不容易回到涪陵城,那時候住在小韶家裏,她有個撿回來的小叔叔?”思暖的眼慢慢的垂了下來,“就是那個南宮仁。”

“可是他穿着聞将的铠甲。”祁淵又添了點柴禾,“城破時的奸細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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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吧。”思暖嘆了口氣,“他似乎記得我,也記得你。”

“那如果這麽說來,小韶應該不會有危險了?那人總不會見死不救吧?”

思暖沒再說話,她剛開始也曾經是這麽想的,然而後來就覺得自己的想法簡直是幼稚的可笑。

“這世上最難猜測的便是人心,更何況他既然能做出背叛親族的事情,怕是一早就有了主意,又怎麽認認真真的對待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叔侄又如何?父女尚且可以不顧。”她冷哼了一聲,并沒去看祁淵的表情。“那人的面相看着便是刻薄之人,但願小韶平安無事才好。”

“不管如何,要不我們等到他們防衛的松了,再回去一趟吧。況且荒郊野嶺的也沒有藥和食物,現在當務之急是趕到離這裏最近的複元城。”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從那裏走淩江水路向上,再去京師皖寧。”

思暖将頭埋進膝蓋裏,她知道他心裏挂念着阿梓,可是只怕有人不會讓他們如此簡單就走得掉。

冷千秋就在附近,她能感覺的到。

那種讓人忍不住想吐的感覺,過了這麽久,依然沒有散去。

“哦?追丢了?”南宮仁聽到了那個兵頭的回報,掃了一眼他一瘸一拐的左腿,徑自轉身向裏間走了進去。

侯府的屋內,平遠侯阮鎮綱正端坐于右側,對虛左前席上的那人道:“這次多謝莊主幫忙,有禮了。”

“侯爺用不着如此,那點毒藥算不得什麽。”那人說着眼神在剛進來跪于地上的南宮仁臉上瞟了一下,頗有意味的牽了牽嘴角道:“若不是王爺神機妙算,有了這般好的一個內應,只怕那蕭遠至還要折騰個好久。”

“冷莊主過譽,這是本侯的義子,自小便棄暗投明。”阮鎮剛有些豪爽的笑了笑,“冷先生若是不嫌棄,還請多多指教他和犬子一二。”

冷千秋揮了一下手,微眯了眼,“小侯爺身骨自成,武藝也俱佳,用不着在下。倒是侯爺請別忘了,當初答應過在下什麽。”

阮鎮剛皺了皺眉,當初他圍城三月而涪陵不克,那蕭遠至到當真是一員悍将,但是莫名其妙的有一天,這個江湖上的武功第一的人到來,幫他在水源中下了劇毒,如此才算是勉強攻克了涪陵。

這人倒也奇怪,既不求封賞也不要嘉獎,只是和他約定,若是城克,他要動用平遠侯府的勢力去找一個人出來。

他曾問過冷千秋那人是誰,對方卻是胸有成竹的笑道:“還沒來,不過應該也快了吧?”

冷千秋說這話的時候,嘴角處是陰冷的笑,眼底閃出的那股嗜血的光,周身的殺氣便是掩不住的。

出于尊重,阮鎮剛并未問那人是誰,只是下令城內的士兵嚴陣以待,手下的親兵內侍們随時注意監視可疑的人物。

冷千秋飲了一口手中的茶,昨日淩志像他回報說已經跟蹤到了那兩個人的行蹤時,他就知道離阿暖回來的日子不遠了。

她身邊那個小子當真是讨厭,不愧是柏無朝教出來的好徒弟。敢碰她,抓住了,他會将那小子大卸八塊。

至于柏無朝,這兩年多的豔福享的倒是好啊,不過這麽早就将阿暖推了出來,恐怕是出了事兒吧?

南宮仁見兩人談話完畢了,方才近前,湊到阮鎮剛耳邊,低聲的禀告了那件事。

“恩?丢了?”阮鎮剛挑了挑眉毛,對着冷千秋道:“冷先生,本侯手下的兵士剛才來回報,說是在外郊追上過這兩個人,他們應該是往複元城的路上……”

冷千秋從座上起身,微微一笑道:“如此,那便麻煩侯爺了。”

說罷,也未作別,轉身就走。

南宮仁見他走遠,方才低聲道:“侯爺,這人似乎腦子有問題。”

阮鎮剛沒有作答,反而沉聲問道:“怎麽沒追上?”

南宮仁冷笑了一下:“我們幹嘛要趟着渾水?江湖之上的事,本就與朝廷無關。”

阮鎮剛沒說話,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冷千秋離去的方向,“他恐怕是看出來了。”‘’

“恩?”

“這人倒也是極聰明的。”

思暖抱着肩膀,小心的将火生的更旺,她的手腳還是酥軟,沒有力氣,好歹這會兒已經好了很多,起碼能動了。

一旁的祁淵歪着似乎在閉目養神,連着這幾天趕路讓兩個人都已經疲憊不堪。

思暖嘆了口氣,過去推了他一下道:“快起來,我們得走了。”

“唔。”祁淵擡手揉了揉眉間,清醒了一點,擡眼問道:“我睡了多久了?”

“不多。兩刻鐘。”思暖回答的言簡意赅,将自己随身帶着的包裹背在身後,拉着他起身。

必須趕快離開這裏,野外終究是少了人煙,不好隐藏,萬一那些人追了回來,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祁淵自然是知道厲害關系的,眼前夜色已經深沉的很,殘月慢慢的升至半空中,彎彎的挂在那裏,灑下來的月光也是冰冷的,沒有絲毫的溫度可言。

兩個人熄了火,騎上了馬跑出了樹林,見四周确實沒有人,這才朝着複元城的方向行去。

野地裏安靜的滲人,沒有一絲風,連露水也無半點。祁淵駕着馬,耳邊只聽到些許的細微的衣料摩擦聲。

偶有烏鴉,在遠處落光了葉子的枯樹上“嘎嘎”的叫着。

祁淵把自己的外袍解開,将思暖整個裹在裏面。思暖也是着實被凍得厲害,也就不和他客氣,披着袍子一直沉默。

兩個人策馬奔行了将近一個時辰,總算見到了複元城的影子。

黢黑的城牆聳立在夜色中,城頭上守城士兵持着的火把分外的明亮。

祁淵将馬趕到一邊的一個小坡子後,下來在馬後猛力一擊。那馬便恢恢的叫着朝着來的方向奔了回去。

兩個人躲在那處土坡後,靜靜地等着天亮,黎明後開了城門,就可以進去了。

“你冷不冷?”祁淵身後探了一下思暖的額頭,發覺燒已經退了下去,只要靜養下應該就沒有問題了。

思暖搖了搖頭,将身上披着的他的外衣解下來遞了回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祁淵皺眉,像受了侮辱似的看着她。

思暖很固執的把衣服塞回到他的手裏,一言不發的靠在斜坡上發呆。

祁淵沒的奈何,只能将外袍披了回去。掃了她一眼,有些好奇的指着她背後背着的長條狀包裹問道:“這東西是幹嘛的?我看你一直背着。”

思暖沉默,直接将包裹解下來,平放在膝蓋上,小心翼翼的打開。

那把劍露了出來,沒有什麽奇異的地方,看上去黑沉沉的沒有賣相。

祁淵伸手像劍身摸去,開玩笑似的問道:“老頭子窮成這樣?這不是還沒打好……”

話音未落,他的手已經觸到了劍脊,一碰之下只覺得一股劍氣瞬間直沖胸背,那股氣力之強讓他立刻選擇了閉嘴。

抽回手,手指上隐隐的顯出了一道血痕,那劍氣不減反增。他被那股氣沖的不禁向後一躲,險些受了些內傷。

“這……”他擡頭狐疑狀望着思暖,對方則是很平靜的将劍收回到包裹裏放好,低聲道:“這是我的命。”

不,是比命還要貴的東西。

“可是你的內力,能使得動這麽沉的劍嗎?”祁淵很是擔心這個。

“總有一天可以的。”思暖摸了摸裝劍的包裹,将它牢牢的抱進了懷裏,她現在只不過是勉強能夠揮得動這劍,力氣還是不夠能使出速度極快招數又精妙的招式來,不過勤加練習,總有可能的。

懷裏的包裹讓她感覺到一陣陣異樣的舒服,她微微的掀起了嘴角,像個偷藏了寶貝似的小動物一般淺笑着。

祁淵嘆了口氣,“回去我給你弄點好藥補一補吧,老頭子總說你先天不足得慢慢來,要我說他根本就是廢話一堆,慢慢來要到什麽時候?”

他跟柏無朝耍嘴皮子習慣了,一向是口無遮攔的。

思暖笑笑不說話,柏無朝的心思她猜得到,一開始就不想她學成絕世武功,再度掀起江湖紛争。

柏無朝是想要她在他的庇護下安安靜靜的活完剩下的日子,無憂無慮,沒成想那個師叔的到來改變了很多東西。

只是他這次又為什麽如此着急的打法她下山?難道僅僅就是因為她那次不成熟的引誘?還是因為……另有別的原因呢?

她想不明白,又不能和祁淵這個有點粗線條的家夥說,于是只好堵在心裏。

漸漸的天邊有些發白,祁淵拍了拍她的背,“準備一下吧,再過不多時我們就要進城了。”

思暖點點頭,正要随着他起身,心口處卻是猛的一陣劇痛。

她撫着胸口,将那股異樣的感覺生生的壓下去,一種極度的不舒服漸漸的蔓延了全身。

祁淵察覺到了她異樣,趕忙俯身扶住她,關切的問道:“你怎麽了?”

思暖不說話,她的額頭處慢慢的冒出了一層冷汗,那種不舒服的感覺越發的強烈。

“躲起來,快!”她一把扯住祁淵,兩個人迅速的在山坡下的一處亂石堆裏藏好。

“怎麽了?”她的樣子看上去十分的不好,身體有些抖,臉色也再發白,祁淵以為她是逍遙散要發作了,趕忙伸手進懷去掏自己的銀針。

思暖握緊了他的手腕,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刻也不敢放松的仔細觀察着周圍的動靜。

那個人就在附近,空中流過的那股讓人讨厭的想吐的味道抹也抹不掉,而且,似乎是越來越近了。

“你聽着,一會兒如果出了事兒,別管我,你先跑,能跑一個是一個。”她壓低了嗓子,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祁淵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整個人的神情都變得極為嚴肅,如臨大敵的打量着四周。

然後除了偶爾有鳥飛起的動靜,半點聲息也無,那種寂靜足以使兩個神經緊張的人變得越發的焦灼。

“阿暖,別躲了,我看見你了。”

那個聲音傳進思暖的耳朵裏時,有些飄渺,似乎是在很遠的地方,又似乎就近在眼前。

祁淵明顯的感覺到自己握住她的手心內出了一層冷汗,那聲音确實是冷千秋的。

思暖不說話,抿緊了嘴唇,她手指的骨節都捏的有些青白,身體抖了抖,反而歸于一種死亡一樣的平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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