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幼童
深沉的夜裏似乎只有風聲,思暖收劍,并未理會滴答落下的血珠,翻身飛于屋頂之上。
又解決了兩個,她沒空去理會這些人是誰,在鎮子裏轉悠的這幾日,誰該死,誰該活,早已經了如指掌。
薄薄的瓦片稍一動作便可掀開,她向下望去,屋內的情景盡收眼底。
那兩個仆婦将一個襁褓遞過去,便小心翼翼的退至一邊。
那女人不過也是三十上下的年紀,思暖記得她剛嫁過來那年,柳家還算是足裕,豔紅的帛步蒙的阖府上下都是熱鬧的,她一個人呆在小柴房裏,望着眼前難得的白面饅頭發愣。
稍一恍惚,那女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将手裏的襁褓又扔回到那兩個仆婦手中。
那兩個仆婦抱着襁褓出了屋子,思暖一聲不吭的飛下,跟在兩人身後,在轉過拐角處不遠的地方,驟然動手将兩人敲暈。
她俯身将那個小女孩抱起來,孩子的臉色有點發紫,然而伸手探了探,還有氣息。
她有些僵硬的将孩子夾緊了,一手拎着劍柄,冰冷的劍鋒拖在堅硬的青磚地上,發出細微的滑動聲,留下一道極細的白痕。
她徑自推門而入,反手還記得将門掩好。
“不是告訴你們都下去!找個地方把那賤種埋……”那女人還未卸妝,一臉厚重的白粉似乎要噗噗的掉落下來,回身瞧見是他,聲音立刻變的驚慌:“你……你是誰?”
思暖未說話,臉上銀白的面具閃着冷光,她随手将劍執起,劍鋒正逼在那女人的脖頸間:“柳祥涵呢?”
“來人啊!”那女人怎會理他,厲聲尖叫了起來。
思暖抿唇,手上一用勁。那女人只覺得頸上一痛,鮮血涔涔的順着脖子流下來,黏黏的粘了一手,她吓得腿上一軟,癱在地上不住的哆嗦。
“我再問你一遍,柳祥涵呢?”思暖稍微有些不耐煩,手上的力道加緊,語氣變得凝重。
“不……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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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忽然殺豬似的慘叫,思暖一擡手,一節小指已然落于地上,還在微微的動着。
“我說,我說,他去了南疆,涪陵城。”
“去做什麽?”
“做生意。”那女人疼的快要瘋了,手上的血止不住的往外冒。
“柴房裏那個死掉的侍女是怎麽回事?”思暖面無表情的又逼問道。
“是,是買來的一個丫頭。”那女人慌張的不敢看她的臉,只低着頭開始小心的編者謊話:“和人有了私情,我尋了個接生婆替她……”
“她是不是叫孫槐月?”
“是,是……”
思暖瞧了一眼懷中的嬰兒,她還很小,軟綿綿的一團幾乎沒有重量,她斂目,将襁褓蓋得嚴實。
有些事情不适合被孩子看到,哪怕是嬰兒的眼睛,也會記住這世上最最慘痛的一幕,一切都會刻骨銘心。
那女人似乎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連滾帶爬的想要跑到門邊去,然後邁了不過幾步,就再也走不動,勉強轉過身來,滿眼驚懼的望着她。
思暖揭開面具,豔似惡鬼的面孔在燭火的晃動下分外驚心:“記住這張臉,到了地下也別忘了。”
她記得是這個女人将她娘親留下的唯一的一塊絲帕丢進了火堆裏,讓人按住她,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切。
她想做到不計仇怨,可惜顯然,不可能。
況且那酒館的老伯請她喝了一壺好酒,拿人錢財,怎不能替人消災?
她淡然的掃了一眼已經倒地僵直的屍體,大步邁了過去,抱緊了手裏的嬰兒,去了柴房。
那個年輕的女孩子還沒有死,微弱的喘着氣,只在看到那個紅布襁褓的時候,眼中露出了希望的光。
她将那襁褓遞了過去,孩子還在沉睡,還沒有醒。那女孩子目光直直的望着它,仿佛那是世上最最珍貴的寶貝。
在一個母親的眼裏,孩子永遠是孩子,是自己的寶貝,拼了命都要去維護的那個人,不管它因何來到這個世上,是否是伴随着罪孽。
那個女孩子努力側過身體,在孩子幼嫩的臉上輕輕吻了一口,恍惚間便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頹然的倒了下去。
孩子卻在此刻醒了過來,像是有了感知一般,扭着頭去看自己身側已經死去的女人,烏黑的還帶着些朦胧的眼珠輕輕轉動着,落在了思暖的臉上。
她不知道一個剛生下來的孩子是不是會笑,然而那一刻她确定,那個孩子是在沖着她微笑的。
鬼使神差,她俯身将襁褓抱起來,擡手将那個女孩子不肯瞑目的雙眼閉合,打量了一眼四周的柴火,點燃了火石……
回到酒館已經快要接近黎明,她悄悄的潛回屋內,待到孫老伯起床開始生火做飯,方才自屋內步行而出。
“姑娘,怎麽起的這麽早?”孫老伯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搓着手,“這地方簡陋,沒睡好吧?”
“您客氣了,我睡得很好。”她想了想,将那個孩子抱出來,遞到他手中,低聲道:“昨晚我的朋友來過,托我照顧這個孩子,我要去一趟很遠的地方,怕是不太方便,老伯可不可以替我看護幾日?”
孫老伯一愣,将那個孩子接過來,憨厚的笑着誇贊道:“這孩子長的真秀氣,一看就是有貴相。”
思暖淺笑,自懷中掏出一錠銀兩放在桌上:“這是這幾日的酒錢,還有這孩子的花銷,老伯費心。”
“這不用,多了多了。”孫老伯忙伸手推拒,“不過幾吊錢罷了,哪裏用得着這麽多?”
思暖堅持要他收下,索性扔在櫃上,轉身便要離開。
然後剛剛出了店門,只見一個人迎面走來,一襲有些舊,洗得發白的青衣,眼角眉間,熟悉萬分。
她頓住,有些詫異的盯着他。
那人似有察覺,擡頭掃了她一眼,眸色一黯,勉強牽了牽唇角:“阿暖,你果然在這兒。”
思暖一言不發的将自己杯中的酒斟滿,并沒有擡頭看他。
“我跟着你有段日子了,先前下山聽見人說,還不知道是你……”祁淵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他明明在她身後跟了三天三夜。原本她帶着面具,他并不确定,只在遠處看着。
即便是容貌毀了,她終歸還是她,人群裏一眼便能望見。
“你找我做什麽?”隔了半響她開了口,仍是一副事不關己,冷言冷語。
“你的臉,為什麽?”他索性問了出來,頓時覺得輕松了許多。
“不為什麽,膩了,就毀了。”思暖說的雲淡風輕,自顧自的喝着杯中的酒,辛辣的液體入口,是愈加綿長的苦。
外面漸漸有客人入內,酒館內變得有些許的嘈雜,有幾人在他們背後的桌旁坐下,小聲的議論着什麽。
“聽說沒有,昨晚上……城西柳家失了火,全家燒成了白地,說是一個人都沒跑出來。”
祁淵自然是耳力過人,略一擡頭,正掃見思暖将杯中最後一口酒咽下,唇抿出一個冷然的近乎刻薄的弧度。
忽的一聲盤碟碎裂的聲響,只聽到一個老頭驚惶的聲音:“客官,您剛才說什麽?哪一家?”
“城西柳家啊,孫老頭你……”有人随口接了一句,猛的想起什麽似的便住了嘴。
“一個都沒逃出來?一個都沒……”聲音已然變了調,緊接着似乎有人跌跌撞撞的奔了出去。
思暖的眼神微微的閃爍,并沒有吭聲,酒喝得精光,她就自顧自的轉進了後廚,又取了一壺。
“活計,來一壺……”有人在她背後拍了一掌,手勁雖大卻并無內力可言,思暖早有察覺,并沒回頭,只随手遞了一壺酒過去。
那人卻盯着她一側幾近完美的側臉呆住了,愣愣的忘了去接那壺酒。
思暖一轉頭,另一側的瘡疤盡顯人前,血肉翻卷,恐怖異常。
那人瞬間驚醒,自她手中将酒接過來,有些驚魂未定的落荒而逃。
思暖冷笑,索性轉頭對着祁淵道:“會不會算賬?”
思暖坐于櫃臺一側,順手剝了一旁盤子裏的花生殼子,将仁取出來,喂給眼前的小男孩。
那孩子很老實嚼的滿嘴都是碎渣,偶爾有人要點菜,他就能用還稚嫩的聲音喊出價錢來。
祁淵皺着眉望着眼前亂作一團的算盤珠子,側目瞄了那邊明顯清閑的兩個人一眼,無力的搖頭。
不光如此,他還得任勞任怨的端菜,上酒,收拾桌子,忙的一團亂。
索性店面不太大,這會兒得了些空閑,總算能停下喘口氣。
思暖歪着頭,枕着一只胳膊,半邊完好的臉上早已經暈上了一層淡淡的霞,瞧着渾不似初見那時的可怖。
祁淵彈了彈袍子,便也挨着她坐下,一道取了花生去喂那個可愛的小男孩。
“你別給他吃的太多,壞了牙齒就不好了。”思暖有些懶散的開了口,摸了摸那孩子的頭發。
她話音未落,嘴邊多了一個異物,本能的牙關一合,一股血腥氣傳來,那人卻并未退縮,反将一個小小的圓粒塞進她嘴裏。
祁淵将受傷的手指抽回來,甩了甩,低聲抱怨道:“那麽激動做什麽?”
思暖緩慢的嚼着嘴裏的花生仁,扭頭不肯理會。
祁淵本來出手極快,也想着順便試試她,沒想到她反應的更是神速,不由得有些讪讪。
可是莫名其妙的,她逗着那個小男孩兒的樣子,多了些溫柔,他從來不知道那種美好,如此讓人向往。
他伸手試圖摸摸她的發,被迅速的閃避開了也不生氣,只是小聲商量着:“和我回去,好不好?”
她說過冷千秋既然已經放過她,報仇的事情他們可以慢慢再考慮,他想帶她回家,一直都想。
思暖垂眼,“不。”
“為什麽?”
“我以前問過你,你能護的了我多久,現在回答我,你能不能殺了冷千秋,如果不能,那麽別再提這件事。”
那個小男孩聽不懂他們說的是什麽,睜大了眼睛好奇的張望着。
祁淵低頭沒有再說話。
裏屋忽然傳來一陣清晰的嬰兒啼哭聲,思暖一言不發的起身,掀簾入內,沒多時便抱出了一個襁褓。
那孩子兩只小手舉着,哭的正兇,臉上皺巴巴的紅色還未褪,醜的的像個幹巴巴的小猴子。
思暖沒有任何經驗可言,只知道生硬的哄着她,可是小女孩兒不幹了,哭的沒完沒了。
“她是餓了。”祁淵看不下去,掃了一眼,奇怪的覺得似乎有些像。“這孩子……”
“不是我的。”思暖冷冰冰的擡眼瞭他,将那哭個不停的孩子放在他懷裏,自己進了後廚,想着尋些米湯來。
等她取了小碗出來,祁淵拍哄着懷裏的小女孩,已經安靜了下來。
思暖将碗遞過去,祁淵就用了小勺,一點一點的喂給那個小女孩喝。
孫老伯家的小孫子也湊了過來,伸手碰了碰小姑娘露在外面的小手,像是怕吓着她似的,又趕緊縮了回來。
三個人連帶着一個嬰兒就坐在櫃臺後面,偶爾有客人進來,祁淵就起身去招待,做的倒也熟門熟路,就像這家店的老板一樣。
可是一直到了晚間,孫老伯也不見回來,思暖抱了孩子進去睡,又将那個小男孩也哄着睡了,方才又取了一壺酒,自顧自的坐在酒館門前石階上。
祁淵收拾好了店裏的一切,扭頭瞧見她孤寂落寞的背影如同消融在夜色中,周身變得模糊不清。
他将手裏的抹布放下,擡袖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沉默的朝着她走了過去。
他有些躊躇,猶豫了良久,方才想起開口:“阿暖……”
話音未落,思暖卻猛地站了起來,朝着遠處街角的方向直直的望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有2000字是白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