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主宅

曲曲繞繞的回廊展現在雨烈眼前,初夏夜裏,蟬鳴聲若有若無,在寂靜的環境中顯得空洞而詭異。

主宅只允許兩種人進入,一是擁有權勢的十五位主事,閣領,副閣領,十位長老以及三位刺客中級別最高的‘通天’;二則是像谷旌那樣,作為主事們完全信得過的手下,在宅中擔起守衛等職責。

谷旌跟在雨烈後面走了進來,雨烈問他:“今晚都有誰在?”

“只有十長老在。”

雨烈一點頭,這确實是大家的作風。其他人大都喜歡獨居在外頭,甚至不在他所在的皇城風卿城裏。一般有事了才回來,互相之間幾年都見不了一面。

“行,我去找他,你先下去吧。”雨烈步子一轉,往十長老的住處走去。

這地方越走越深,也越來越神秘。主宅正中心是議事堂,周邊分散開的屋舍都是住所,裝修十分精細,堅不可摧且富麗張皇,屋外常年燈火通明。

若隐若現如另一個絢麗的世界。

雨烈走到十長老房舍門前,推門而入。

“雨烈,”劉之語無奈道,“我就知道不敲門的準是你。”

雨烈不以為意,“啊,又忘了。”

劉之語正惬意地在屋裏泡茶,手上的工具還未來得及放下,門就忽然被人打開,一陣穿堂風撲面而來。

要不是知道身在主宅絕對安全,不用擔心外人闖入,他這些年早給吓出心病了。

雨烈走了進去,見劉之語氣定神閑地端坐在茶桌前搗鼓他的寶貝茶具,鬓發随風而動,帶起一股清逸的韻味。

劉之語年紀不大,方才三十三歲,但卻是個性最沉穩、出力最多的那個。破風在風卿城的事務大部分都是他在管,他平常也好茶道,善醫術,可以說是極其修身養性之人了。

雨烈走到劉之語面前停了下來,“我義父也從不敲門,你怎麽不猜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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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他的許多行事作風便是學義父的,長大後有心想改,卻也總是忘記。

“閣領他前腳剛走,不可能這麽快回來。”劉之語對他微微一笑,“東西呢?”

雨烈掏出物件遞過去,這牽扯了一條人命的東西,他從始至終沒仔細瞧過一眼。

“還好帶了幾個人去,不然你今晚上就得耗在那了。”劉之語不忘笑話他一句。

他倆相差十歲,雖是上下屬關系,但感情上卻并沒有隔閡。

劉之語進破風有十一年了,也看了雨烈十一年,經歷了雨烈從少年到青年的時期,相當于是看着他長大的,因此雨烈也願意把他當做自己的長輩。

雨烈讪讪地揉了揉鼻,“都多少年了,還提這茬。”

他看着劉之語把東西仔細收進了一個小盒子裏,不由問道:“這東西這麽寶貝啊?我總共就請了這麽兩日假,最後一晚還突然叫我去做任務。”

劉之語收好盒子,随口道:“任務來得急,短時間找不到合适的人選,我看你今年還未接過任務,怕你手生了。”

雨烈回想起剛才怪氣又一次發作,苦笑道:“要說三年前的我,你給我多少任務都行。可現在我被怪氣折磨得夠嗆,實在是有點力不從心了。”

自從三年前他突破金铉境五階後,每次沾染到血腥便會引起怪氣的興奮和狂亂。他甚至不知道怪氣是什麽時候在他體內的,也不知道它是打哪來的,出現得莫名其妙。

但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少碰血腥,盡量不接刺殺任務。

“若是旁人,有此隐患大可自廢修為,保全自己,退出破風。”劉之語輕嘆口氣,示意他坐下,給他搭脈,“可唯獨你不行,你是閣領的兒子,将來是要繼承主位的。”

雨烈沉吟不語,他一直都很清楚義父對自己的期望。

劉之語皺着眉頭道:“脈象沒什麽異樣,我修為不行,或許只能治普通人的傷病疾苦。”

雨烈收起手,寬慰了一句:“你給我做過那麽多藥也沒見有什麽用,無妨,我能壓得住它。”

劉之語低頭抿了口茶遮掩情緒,心中有些不忍。雨烈自小便承受了太多,聽聞閣領撿回這個嬰兒後,不論去哪去做什麽都帶着他。

還記得當初劉之語剛進主宅時,雨烈才十二歲,看到雨烈的第一眼,就被他身上的刺客特質給震驚了。才十二歲的小孩,鋒芒畢露,冷酷殘忍,自身籠在永遠照不進光亮的黑暗之中。

雨烈的童年充斥着殺戮和血腥,說他是喝着血長大的也不為過。這樣長大的孩子,劉之語早生出了恻隐之心,因此雨烈有什麽難處他都會盡力幫忙,也很照顧他。

如今雨烈二十三了,在他眼裏漸漸和童年那張臉重疊在一起。

五官似年幼時精致,又較之成熟許多,最大的改變是眼神,這雙眼睛現在收斂了鋒芒,變得平靜而深邃。

“這樣耗下去,你的小命會不保的。”劉之語不由出聲提醒,“實在撐不下去的時候,你應當去找閣領談談,讓他放你歸隐。”

雨烈對上他的目光,眼底卻帶着一絲堅定,“你也知道我是沒人要的棄嬰,義父于我的養育之恩,無以為報。所以我生來就是破風的人,這條命也該是他的。”

劉之語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似乎想将他看穿。

雨烈繼續道:“在我生命耗盡之前,我會竭盡所能為他做事,也算報一些恩情。”

許是此刻的氣氛有些沉,雨烈剛說完,劉之語便慢慢推過來一盞茶。

“算了,不說這個。”雨烈抿了一口,有劉之語的手藝在,這杯茶的味道是一絕,喝了之後心情也舒暢許多。

他放下茶杯,又忽然想起自己的新鞋,翹起腿看了眼,還好并未沾血跡。

雨烈把腿放下以後,見劉之語面上有些不解,對他解釋道:“義父送的新鞋,剛穿。哎,為了不沾上血我從窗戶直接跳出去的,那群人指不定又要在背後說我什麽。”

劉之語輕笑一聲,“誰能想到你平時待旁人冷淡,對你義父倒是情深意重。”

“世上就這麽一個親人了,偶爾孝順一下,嘗嘗尋常人家的天倫之樂罷了。”

劉之語忽然覺得,雨烈這時身為大人卻又像個小孩。他點了下頭,“時候不早了,趕緊回宮去吧。自己當心點,沒什麽事就別出來了。”

雨烈站了起來,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低低說了一句:“我你還用擔心嗎。”

“小心駛得萬年船。”

“行,不過最近我就不接任務了,好好修養一番。”雨烈到現在還覺得頭暈,是怪氣發作的後遺症。

“随你。”劉之語道,“對了,我派了個人進宮。”

雨烈轉頭問他:“誰?”

“他算是我的一個小藥童,叫景昭。平時很少接任務,偶爾會來這裏幫我打理草藥,順便學點粗淺的醫術。他年紀還小,但人挺機靈,你別仗着自己修為高欺負人家啊。”

雨烈随便嗯了聲便走出門,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劉之語站在門口送他,看着雨烈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黑暗之中,房裏又歸于沉靜。

……

“起床起床——”

“起床了!一個個還這麽喜歡賴床!”

“快快!穿衣服!起床!”

皇宮之中,東十七侍衛隊的小院裏,小隊長正扯着嗓子一個一個喊人起床,喊到雨烈跟前時,自動略了過去。

屋子裏一陣吵鬧,哀聲四起。雨烈仍舊睡着,只是皺起了眉頭。

侍衛上早值的時辰早,卯時不到便要起床,所以他後半夜回來,到現在眼睛都沒閉多久。

“雨烈,起來了。”雨烈感到有人拍他的腿,有些不滿地睜開了眼睛。

剛撐開的眼睛視線還有些模糊,他看着人形差不多判斷出了是對床的廖子彬。

廖子彬和他同歲,兩人剛巧又是同一批進宮的侍衛,朝夕共處三年,整個東十七隊也就廖子彬和他走得近些,敢叫他起床。

“啊,早。”雨烈胳膊擋着眼睛,打着哈欠說道。

他爬起來伸了個懶腰,捶了捶肩膀,強打起精神走進院裏開始洗漱。

外面天空仍舊蒙蒙亮,連鳥鳴都聽不見幾聲,四下裏安靜得很。

旁邊已經有早起的人穿好了侍衛服,圍在桌邊啃包子。

雨烈老遠就聞到了肉包子的香味,那麽大一盆包子放在那根本沒人搶。不是不好吃,只是因為這樣早點從來就沒變過,十年如一日,擱誰都膩了。

“大夥記下,一會先去早訓,然後是玄武門執勤。”小隊長在一片叮叮當當的吵鬧聲裏沖大家喊着,叮囑今日的職責安排。

元麾軍分東西南北四個分署,他們東署是四個裏面地位最高、實力最強的。

但東十七隊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因為一些原因,連其他三署的都背地裏看不上他們。

這也是為什麽他們有香噴噴的肉包子吃,卻每天都只有這一樣了。

雨烈洗漱完畢,面無表情地走回屋裏,開始疊自己的被子。

他疊完被子愣了會神,全年總共能請六天事假出宮,心情好了就用,導致這會兒才四月份,六天的假已經全用完了。剩下還有大半年時間,除了假期就不能再光明正大地出宮。

困勁上來,雨烈一屁股坐在了床上。今天不知道為什麽特別困,通常他一夜不合眼也不會這麽困。

他有些納悶,只能将這一切歸于怪氣的發作。

廖子彬一進門就看到了正在出神的雨烈,他大步走過去,“雨烈,坐這幹嘛呢?吃了沒,馬上要走了。”

“沒,現在去。”雨烈回神看了眼他,起身走出屋子。

他走到院裏,穿過一群高聲吵嚷的大老爺們,拿了兩個肉包,不做任何停留又顧自離開,走到另一邊吃了起來。

其他人自然是看見雨烈了,但沒有人主動搭話,就靜靜地注視着他的動作,等他走了他們才繼續原先的話題。

凡是和雨烈共過事的,都對他有所顧及,但沒到害怕的程度,畢竟雨烈從不主動欺負人,不,他是壓根兒就不搭理人。

要不是自身實力高超,以他這樣的行事作風早被別人聯合起來排擠了。

雨烈努力斂去身上的殺氣之後,就是現在的樣子。

時常擺着一張冷臉,讓人看了只覺得冷淡,不好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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