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劫後餘生

滿目鮮血……

景昭站在櫃臺邊,頭頂剛及櫃臺平面。他渾身上下瘦得捏不出一點肉來,一雙白白細細的手無力垂着,攥着柄尖刀。

腳邊歪斜躺着幾具屍體,景昭眼神空洞地望着他們,這是他平生最恨的幾個人。

打罵,折磨,欺辱……

景昭突覺喘不上氣,倏得坐了起來。

房中大亮,熟悉的陳設映入眼簾,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漸漸恢複意識。

自己這是在雨烈房裏。

景昭被安置在一張床榻上,就在雨烈的大床邊。他扭頭看去,雨烈依舊昏迷,嘴唇幹燥發白,估計施救過程中又留了很多血。

景昭掀開毯子下床,身上頓時傳來一股無力感,他扶了一下床,站穩了。

“……這勁夠大。”景昭嘟囔着,挪到雨烈身邊。

什麽都不做,就想看着他。

雨烈身上的傷都被包紮妥善,毯子虛虛蓋着,露出了肩膀上的傷。

景昭看了一會,腦子裏不由閃過昨夜兩人擁抱的場景。

他舔了舔嘴唇,嗓子有點發幹。

直到深夜,雨烈才蘇醒過來,全身各處感官也随之清醒,傳來陣陣抽痛。

雨烈費勁地轉着腦袋掃視了一圈屋內,看到床邊卧榻上睡着一個人,有些驚訝。

他幾乎不用仔細辨認就知道是景昭,就憑那不羁的睡姿,半個腦袋都懸在床沿外,頭發柔順地垂到了地上,毯子也沒蓋好,鼻息間發出輕緩的呼吸聲。

他還記得刺殺那夜自己殺紅了眼,景昭是讓他保持最後一絲清明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景昭動了一下,好像是想調整一下睡姿。

他習慣性地往雨烈這邊看了一眼,冷不丁見雨烈睜着一雙眼睛盯着他,景昭蹭地踢開毯子站了起來,“吓死我了!你醒了啊!你終于醒了!”

雨烈被他的反應逗樂了,“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日,你真會睡。”景昭起身把燈點上,又給雨烈倒了杯水。

他本想一直守到雨烈醒來的,結果入夜後到底是沒撐住,眼皮子罷工,貼在一起睡過去了。

景昭坐到床頭,一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伸過去扶雨烈,結果因為用力不穩,不小心扯到了他的肩膀。

“嘶。”

景昭讪讪說道:“對不住,你忍忍吧?”

雨烈看着景昭臉上的內疚,道:“逗你的,我不疼。”

景昭咬牙,“……你又耍我。”

喂完水之後,兩人陷入了沉默。

好一會,景昭才開口:“你的傷還疼嗎,我給你換個藥?”

“剛剛才疼過。”雨烈道,“你會換藥?”

“我怎麽不會,我還是十長老手把手教出來的呢。放心,我看他給你換過,我會弄。”景昭走到一邊去拿藥了。

雨烈右手摸摸自己左肩的傷,看着景昭走過去又走回來。

“來吧。”景昭坐了下來,伸手解開雨烈身上的繃帶,輕輕揭開。

傷口在近處看更加可怕,景昭擡頭看看雨烈,把嘴湊上去吹了吹。

雨烈斜睨他一眼,“這也是十長老教你的?”

“不是,這是我自創的。”景昭拿起手邊的藥給他細細敷了起來。

雨烈閉上眼睛,卻一直聽着身邊的動靜。雖然景昭的手法已經克制得很輕了,但傷口仍然傳來尖銳的刺痛。

他受過的傷不少,但都沒有這次這麽嚴重,連動都動不了。想想就知道那支箭的頭部設計得有多兇殘,塗得毒汁有多厲害了。

又一陣劇痛,他忍住了想讓景昭再給吹吹的沖動,可景昭就像他肚子裏的蛔蟲似的,恰到好處地給他吹風,絲絲柔柔得很舒服。

“十長老說,其他地方的傷口不是很重,一天換一回藥就成。肩膀上這裏要處理得勤快點,不然回宮之後會有諸多不便。”景昭看到雨烈皺眉,盡力寬慰他。

“嗯。”雨烈輕聲說道。

景昭不再說話,全神貫注地上藥。

換完了藥,雨烈有些累了,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景昭沒動,就這麽坐着看雨烈的睡顏。他悄悄拉上了雨烈的手,另一只手按在臂膀處輕輕揉捏,想盡力疏通上面的血脈,不至于讓雨烈感到冰涼麻痹。

末了他又搓熱雙手,捂在傷口周圍,停頓兩秒,搓熱再捂。

他就這麽一寸寸移動着位置,最終手停在了雨烈的胸膛上,指尖傳來規律的跳動。

景昭情不自禁就停在了那,手都已經不熱了,還是沒松開。這時雨烈忽然發出夢呓聲,他一驚,縮回了手,把毯子掖好,起身收拾床頭雜物。

景昭吹滅了屋裏的燈,又重新躺回自己那個小床榻,全然沒有要搬走的意思。

次日,三日年中假的最後一日,景昭完全好了,沒了前日病怏怏的虛弱感,又開始活蹦亂跳起來。

他們本來約好上街買點東西帶回宮,但雨烈身上的箭傷還未愈合,而且劇毒剛解,免不了幾天的反複。

景昭只好自己拿着雨烈的錢上街閑逛,他剛走,刑魄和劉之語便進來了。

雨烈半坐在床頭,劉之語照舊給他查看傷口,刑魄也走了過來。雨烈想起上次見義父的樣子,心中還有些異樣,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幹得不錯。”刑魄說道,“這段時間你好好調養,宮裏的情報也可以停一停,不是有個景昭嗎,讓他暫時接手情報的事。”

“多謝義父。”雨烈低頭說道。

劉之語把雨烈身體上上下下都查看了一遍,道:“景昭給你換過藥了?”

“嗯,他出門前換的,換對了吧。”

“換對了,手法不錯,學得挺好。”劉之語拉上毯子給他蓋好腿,“你都不知道對不對,就敢讓一個新手給你上藥?”

雨烈不在意地欠欠身子,道:“這不是對了嗎。”

中午快吃飯的時候,景昭帶着一大堆東西回來了,他看到好玩好吃的就全部買下來,十分豪氣,被他光顧的那些店家個個笑出了後槽牙。

雨烈接過錢袋打開一看,又扔了回去:“空的?自己留着吧。”

“我可沒亂花你錢啊,十長老說我的工錢歸你管,這算是我的工錢。”景昭把錢袋塞進懷裏,然後走到一旁搗鼓自己買回來的東西,“你起得來嗎?下午就回宮了。”

雨烈撐着床沿下了地,兩條胳膊垂着,上半身僵硬地走到景昭身邊,看他買的東西。

景昭回頭看了他一眼,“你悠着點兒,一會扯到傷口又該疼了。”

“我走路不用肩膀。”雨烈用右手拿起景昭買的點心吃了起來。

“好吃嗎?”景昭問道,又拿出另外幾盒全部打開,“出門前忘記問你愛吃什麽,我就找做點心最好吃的那家,每樣買了兩份,全在這了。”

雨烈吞下口中的小酥塊,“不錯。”

景昭聽言自己吃了另外一份,臉上綻放出笑意。

“诶诶诶,怎麽吃上了!可以吃飯了。”劉之語剛走進門,看見兩個人埋頭吃着東西,立刻出言阻止。

景昭連忙放下,“這就來!”

“不省心的,還當自己是小孩呢?”劉之語不禁笑他倆,“雨烈你也越活越回去了啊,都吃上這種東西了。”

雨烈嚼着點心,微笑說道:“自然是好吃我才吃的,過來,你也嘗嘗。”

“不去。”劉之語倚着門拒絕。

景昭捏着一塊點心塞到了劉之語手裏,“十長老,看把你懶的。雨烈他半身不遂,你還懶得動腳,非得我做中間人……”

雨烈和劉之語對視一眼,十分默契地一個按住景昭,一個往他嘴裏狂塞糕點。

“小兔崽子,”雨烈最後摸了一把他的頭,“半身不遂照樣弄死你。”

進宮前景昭細心地把雨烈要用的藥全包了起來,随身帶着。

又從自己買的東西裏挑了幾樣作為禮物,從外面拖了輛小車,要連同雨烈一起拉回皇宮。

雨烈頗嫌棄地看着板車,這東西不是馱貨物的嗎。“我真要坐這個?”

“對啊,”景昭煞有其事地點頭,“我怕你摔了。”

“……”

就算他兩條胳膊都廢了,也比景昭走得穩。

景昭沖雨烈眨巴眨巴眼睛,“躺着進,還能請幾天病假休息休息,多好。”

——雨烈最終坐上了板車。

回去後景昭聲稱雨烈不小心從山坡摔下,肩膀被樹枝插中,宮門侍衛便放他們連人帶車地進去了。

……

重臣橫死家中的消息早就傳了出來,案發已過兩日,案情卻依舊毫無進展。南青正在接見負責追查案件的鐘戚。

“據府中下人們的供述,當夜只有兩個人闖入府內,他們分別帶着一黑一白的面具,無人探得真容。其中一人中了散力粉,另一人被射中劇毒箭,最終還是被他們逃脫。此二人修為或已臻至金铉境四階大成,領悟了排毒護體的功法。加之門外有接應他們之人,這就是一場有預謀的刺殺。”

“你說的白面具,可有畫像?”

“有。”鐘戚展開手中的畫紙呈了上去。

畫像很清晰,面具的一些特征細節都被畫了出來,南青手指在上面點了點,“這個案子不用查了。”

鐘戚錯愕:“陛下可否明示?”

“這是收錢辦事的江湖刺客,查幕後之人談何容易。”南青的眼裏帶了點怒氣,“辛苦了,退下吧。”

鐘戚雖是疑慮重重,可還是退了出去,得了口谕,也可結案了。

南青起身在殿內踱步,良久,他一甩袖子,只身離開了皇宮。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