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過節好,給你們加餐。”

許亦辰倒了點飼料喂烏龜,然後搬了張椅子到陽臺,坐姿很不文雅。

夜晚沒有一點風,悶熱至極,是一個會讓人煩躁的天氣。他手裏拿着把多年前在漫展買的折扇,目的用于驅趕蚊蟲多于扇風取涼,仰望夜空似乎若有所思,其實腦子裏什麽也沒想。

“真亮啊。”看了半天,他感慨了一句。

市區光污染嚴重,半顆星星都看不見,只有一輪圓月突兀地挂在黑空中,像個燈泡一樣照亮大地,陽臺沒開燈,卻能清楚地看見四周擺設。

他總是盡可能的不去回憶,但這樣特殊的日子很難控制得了。

小時候他會跟弟弟會提着紙燈籠晃悠,喜歡往黑咕隆咚的地方走,一邊提心吊膽,好在月光足夠亮,還有漫天星辰,所以受驚的時候可以借着光亮往回跑,一路上嗷嗷叫個沒停,然後被大人們取笑。

還喜歡在樓頂上看星星,這時候圓月的存在感稀薄,每年他們都執着地找北鬥七星,争吵到底哪幾顆才是。

可惜現在只看得見月亮了,許亦辰怔怔地望着天,有些心酸,也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明明從幾年前就是這樣過的,可以預見明年也這樣,也許後年也是,為什麽還是沒有習慣?

你真是廢物啊。他輕聲說。

電話鈴聲打斷了他撫今追思,看見是宋旭的來電就立馬接了。

他咳了一聲,才說:“喂?”

“嗯,中秋快樂。”宋旭的聲音充滿磁性,許亦辰覺得他的語氣似乎比平時要溫和些,大概是錯覺吧。

許亦辰問他,怎麽這時候打電話過來了。

話一說完,他就想起之前那條很蠢的祝福短信,果然是太敷衍了吧。

他心生不安,于是連坐姿都端正起來,原本是盤坐的,現在老老實實把腳放下去。

“你在幹什麽?”宋旭沒回答,反問道。

“呃……”許亦辰頓了頓,“賞月。”他下意識地望了眼月亮,之前确實對着它發呆沒錯。

電話那頭傳來輕微的聲音,像是在走動,然後是打開窗戶的動靜,緊接着傳來宋旭的聲音:“喔,很圓。”

只是一句普通平常的話,卻讓許亦辰心跳加速,有點兒莫名的興奮,對着漆黑的夜空說:“你那邊可以看得到星星嗎?”

過了幾秒,才得到回複,“不大看得見,最顯眼的還是月亮。”

他在跟我做同一件事。

許亦辰腦海中浮現一幅畫面,宋旭正在仰起頭望天,一手拿着手機,另一手搭在窗沿上,說不定指尖還夾着根煙。

也許這個時間很多人都在做這件事,但是對他來說不一樣,有一個人在他不知道的某個地方與他聯系,讓他覺得自己不是多餘的,有那麽一點點存在的意義。

想見他。

他孤獨的快要死掉了,就算是不對的人,就算是宋旭他也想抓住不放。

所以下意識就說出口:“你什麽時候回來?”帶着期待和不安的情緒。

幾乎同時他就意識到自己越界了,宋旭回父母家才叫做‘回來’,過來這邊則是客人的身份,于是又急急忙忙地解釋:“我是說你會在那邊待多久,跟你家人一起住嗎,大約幾天後才會回來,呃,處理公司的事,之類的。”

“明天就回去。”宋旭巴不得馬上就走,但這種行為弱智又任性,他不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子,要用離家出走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如許亦辰所設想那樣,他手指确實夾了根煙,他煙瘾不大,只有應酬的時候抽的多,今天則是心情不好,詭異的是,聽見許亦辰的聲音能讓他平靜下來。

他不喜歡性子沉悶的人,直到跟許亦辰在一起後才有所改變,大約是因為對方脾氣太好,言聽計從,甚至顯得他很大男子主義。

其實他在外面并不這樣,低調內斂,彬彬有禮,但一對上許亦辰就忍不住想逗他,想看他什麽時候生氣炸毛,可惜許亦辰都順從接受,只是眼裏會流露出委屈、不甘和落寞,這時候他又會心軟,給個臺階對方就很乖的接下。

許亦辰是個字面意思上的好人,比如說現在,他不說話許亦辰就會跟他尬聊,因為不會主動挂斷電話,又見他沒有結束通話的意思,于是很明顯地努力找話題,問他吃飯沒有,喜歡什麽味的月餅,代他向父母問好,然後支支吾吾的東扯西聊。

估計是詞窮了,宋旭笑了一下,問他:“你還在爺爺家裏嗎?”

“已經回家了。”

“吃完飯就回?”

“……對。”

“被欺負了?”

“沒有!怎麽會!大家都挺好的,嗯,今天過節,很和平。”

聽着他有些緊張的解釋,宋旭心裏不是滋味,心想還是把人帶着比較好。

可憐巴巴的,像被主人嫌棄的小狗,蹲在牆角嘤嘤叫。

“明年,一起過吧。”宋旭把煙撚滅,打火機在指尖打轉,似乎是無意間說出的一句話。

他回想起來,兩人剛在一起時逢節假日默認各回各家,他是後來才知道許亦辰跟家裏鬧翻了,去年則是在國外出差,他對節日不敏感,秘書會幫忙打理,例如情人節會提醒他買禮物,中秋跟對象沒什麽關系,所以許亦辰直接被忽略了。

許亦辰沒有答話,沉默的氣氛讓宋旭都緊張起來,給個回複有這麽難嗎,不同意就直說。

操。這個認知讓宋旭暗罵一聲,他其實沒想過會被拒絕,許亦辰有什麽理由不答應?他煩躁地抽出一根煙,還未放到嘴裏就聽見電話那頭傳來細小的聲音:“好、好的。”

許亦辰小心翼翼地問他:“可是,這樣你不就不能回家嗎?”

“你跟我回去。”宋旭把沖到喉嚨的這句話咽回肚子裏,輕咳了一聲才說:“大多數都湊不齊人,什麽時候回都一樣。”

許亦辰似懂非懂地點頭,“哦,原來如此。”不是很明白這種家庭的相處模式,以他過去的經驗認為節假日會家人團聚。

“今天是宋瑾帶女朋友回來,下個月訂婚,特別提醒一定要回去。”宋旭随口說。

沉默了一會,許亦辰說,“誰?”如果仔細聽會發現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宋旭沒留意他的異常,反倒是有些意外他會關注這個問題,許亦辰以前從未主動問起他的家人。

“姓陳,初中和高中都是校友,算是青梅竹馬吧。”宋旭回憶女方的信息,補了一句:“她父親是凱盛集團老總,你以前見過的,宋瑾跟他們業務來往多,一來二去就談上了。”

許亦辰腦袋一片空白,下意識地回複:“……恭喜。”

他的心情像坐過山車一樣,剛才因為宋旭的話手足無措,明知道不該太過親近,可是那人說明年會陪自己,于是理智就見鬼去了,大腦不受控制想象未來的日子,只不過宋旭的下句話立馬給他澆了盆冷水,凍的他打寒顫。

——把他從幻想中拉回來。

他要結婚了……

明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他都知道的,當初信誓旦旦地向弟弟保證,“我想徹底告別過去,只要他結婚,或者有喜歡的人,我就會死心,會跟宋旭分開。”

可是為什麽得知宋瑾結婚的消息後他依然會難過,本應該是松了口氣,然後洗心革面過好自己的日子。

往事不受控制地在腦海中浮現,許亦辰比以往更加清楚從一開始就是他做錯了,可是後果太過慘重,造成的傷疤已經融入他的血液中,以至于他無法原諒當初的自己。

“哥哥,沒有人會停留在原地。”弟弟歇斯底裏的模樣歷歷在目,許亦辰心想他說的對,大家都往前走了,他也該放下才對,可是太痛苦了,痛的他無法忘記。

如果記憶可以消除就好了,他第無數次地想,只留下快樂的回憶,一定會過得很幸福吧。

宋旭後來說的話他都沒聽,心裏早就亂成一團,于是第一次打斷了宋旭說話,“對不起……我這邊有點事,先挂電話了。”

宋瑾結婚的消息給了他沉重一擊,而宋旭的聲音則在不斷加重他的壓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宋旭頓了頓,敏銳地問:“發生了什麽?”

許亦辰有些慌張,“沒有,只是有點累,今天是自己開車的,路上又塞車,總之……下次再聊。”

宋旭皺起眉,把許亦辰的異常歸結為回家導致的,說,“碰見你父母了?他們說了什麽,還是動手了,你現在真的回到家了嗎?”他的語氣有些沖,一連串的質問甩出來,“早就叫你不要回去,你受虐狂啊。”

許亦辰的眼淚奪眶而出,心說不是的,是我的錯,僅存的理智讓他把電話挂斷,害怕宋旭聽見他的哽咽聲,更害怕自己忍不住向他道歉。

然後手指哆嗦地給他發消息,眼淚掉在屏幕上也顧不得擦,“我真的沒事,只是想休息一下。”

發送成功後把手機放在一旁,他抱緊雙腿,把頭埋進膝蓋裏,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他厭惡自己優柔寡斷、遲疑不決,而宋旭是個随心所欲的人,在一起的時候他可以什麽都不想,因為宋旭壓根就不會理會他的意見。

“都是宋旭不好,是他強迫自己的。”可以這樣安慰自己,別人亦是這樣認為,反正宋旭也不在乎。

可是他知道這是自我放縱,因為想靠宋瑾近一些,所以沒有拒絕宋旭,任由自己一步步堕落,像飛蛾撲火一樣,無論結果如何都是自作自受,但他又害怕那一天到來。

他一直都是個膽小鬼。

“雖然做錯了很多事,但還是希望你能原諒我,因為我已經很努力了,而且最初是你不好,所以不能一昧地指責我。”對于宋旭,他是這麽想的。

他不介意宋旭态度惡劣,這可以減輕他的負罪感,宋旭對他好反而會讓他更加愧疚。

明明一開始就決定要這樣做,可宋旭偶爾的溫柔卻讓他感到驚喜,甚至眷念對方給予的一點溫情。

一想到這一切,許亦辰心裏翻腸倒肚般的難受,生理上覺得五髒六腑都在抽搐,他模糊地想也許需要去看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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