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镖局

被喚作小李的是個年輕镖師,身姿矯健,一下就躍到後院中央,指着身後的兵器架向小六子道:“不知小兄弟慣用何種兵器?”

小六子随他走到院中,低頭道:“小弟素來習得拳法。”

小李點了點頭,不再多言,只伸手道:“請。”

往日在胡元臻手下也常有同比自己大好些歲的師兄們比試的機會,通常是勝多負少,但今日他卻萬萬不敢大意,畢竟面前這個镖師的招數他一無所知,不比那些對同門師兄的了解。那李镖師下盤穩固,出手甚快,一掌向小六子胸前拍來,小六子一眼瞧出這功夫粗淺,也不知是這镖師手下留情還是功夫不到家,微一矮身就躲過了這一掌,溜到了镖師近前,伸手便抓上他腰帶。他拳法不似胡元臻那般剛硬,一是因為年紀小力道不足,二是他天生機敏靈巧,多半以巧法取勝,這次也是如此。李镖師被拿住腰帶,面上微窘,伸手就去擰他胳臂,卻反被格住,少年在他雙臂間泥鳅似的滑開,不知何時從肋下閃到了身後,一拳擊在他椎骨上。

“李師傅,承讓了。”小六子點到便止,退開一步向他做了個揖。

那李镖師轉過身來,也不着惱,倒咧嘴笑了笑:“這小子,好生滑溜。”

鄭總镖頭摸了摸颔下短須:“确實是太虛宮的武功,”他伸手招了小六子過來,“孩子,你根基不錯,不該埋沒在米鋪裏,我今日便做主收你入江南镖局。”

“多謝總镖頭。”小六子喜不自勝,俯身又向他磕了個頭。

正在賬房內與管家結銀子的周掌櫃聽了這個消息,略呆了呆,喃喃道:“我早知道你這孩子不尋常,不會留在我那小鋪子多長久,只是沒想到這麽快……”

小六子微微低頭:“當日落魄,一飯之恩,将來若有機會,自當奉還。”

镖局內旁人大都聽說了方才的事,都七嘴八舌打趣周掌櫃道:“這次真是賠本買賣,送趟米連夥計也送掉了。”

周掌櫃也只得苦笑。

進入江南镖局之後沒幾日便到了除夕佳節,镖局中多得是性格直爽的漢子,并沒有人為難小六子,相反,還大多因他所說的那些遭遇而心生同情,對他格外照顧。但是小六子并不覺得自在,只因他不得不說更多的謊言來隐瞞自己原本的身世,而最難解釋的大約就是他的名姓。

“你為什麽叫做小六子?”早先交過手的李镖師撓了撓下巴,“你爹娘總不會就給你起了這麽個名字吧。”

“我……”小六子尴尬地苦笑,他謅不出自己的名姓,因為這名字已是師父留給他唯一的東西,“這是我的乳名,在為父母報仇雪恨前,我沒有臉面用他們給我取的名字。”

“真是個孝順孩子。”李镖師贊嘆了一聲,在第二日小六子跟着鄭镖頭練刀的時候,看着他那副練了整天幾乎不要命的樣子,小李又重複了一遍那句贊嘆。

小六子學刀确實是為了報仇,他知道刺殺并不能靠自己那套拳法,他需要盡快學一種足夠快,足夠狠,能夠一招斃命的本領。因為時機已快要到了,錦州州牧送給攝政王的賀禮已被接到了镖局,只等初六一過便要踏上運往都城建墨的行程。

錦州府距離建墨将近千裏路程,镖局自出發之日便做了十足的準備,這一趟重镖,總镖頭鄭陽領了四五十名镖師和十來名趕騾馬的民夫随行。自出城之後,镖車前後便插滿了江南镖局的黃色镖旗,頂頭還立着鄭字號的大旗。小六子坐在镖車的最末尾,仰天看着冬日天際未散的白雲,咬着幹草與已經熟悉起來的小李镖師攀談:“前方山坳裏恐怕少不了山匪草寇,咱們押着這些貴重東西,怎麽不遮掩些,反而弄得這般鮮豔,不怕引來了匪寇嗎?”

小李镖師嘿嘿一笑:“六子你是不知道,在中原一帶咱們镖局的名聲可是響當當的,光是報出來就夠吓跑那些毛賊了,如今還有總镖頭在前面坐鎮,管他什麽攔路之徒,只要敢冒個頭,統統叫他有去無回。咱們在這大張旗鼓的,正是警醒那些野寇,認清江南镖局的招牌,別懵懂撞上來,落得枉死。”

小六子也笑了笑:“如此說倒可惜了,還指望能撞見一兩回不怕死的匪寇,好看看總镖頭的梅花刀法。”

兩人談笑一陣,不知不覺車隊已行了一日,落腳在臨近小鎮上,這镖局甚是大手筆,直接包了間客棧,晚間在客棧裏開了數席,滿桌皆是魚肉,唯獨不見酒。小李镖師向小六子道:“我們镖局規矩素來是這樣的,出外定要讓镖師好食好宿,好有精力看顧镖銀,但絕不能沾酒水,只怕飲酒誤事。”

席間鄭陽以茶代酒,向衆人敬了一回,壓低聲音道:“這一路平坦無虞,唯有前方一處喚作天門脊的山麓常有賊人出沒,那裏地勢又險,極易設伏,各位明日可要多加警醒,小心為上。”

衆人雖都應了,但看神色卻頗為敷衍,很有些不以為然的模樣。飽餐過後,除了被點出值夜的幾個人,其餘都各自回房歇息。小六子趕了一日的路,很有些疲倦,背脊挨上床鋪沒多久便沉沉睡去。

恍惚間,他随着镖隊來到了都城建墨,飄飄然又進了一幢堂皇的府邸,依稀便是攝政王景盛的府邸,那景盛站在堂中背着手,只留給他一個背影,而那恨意殺意卻已一股腦湧了出來,他猛然躍起,拔出腰間長刀就要劈頭向攝政王斬下,卻見景盛回過頭來,竟是胡元臻的臉。

“醒醒。六子你快醒醒!”

小六子睜開眼睛,便看見小李镖師正皺着眉頭看他:“做什麽噩夢了,聽你嚷着師父,又是報仇什麽的,都把我吵醒了。”

“對不住……”小六子讷讷地說道,摸着自己汗津津的額頭長長出了口氣。

“罷了罷了。”李镖師揮了揮手,“你也別睡了,天快亮了,咱們這就要啓程了。”

為了避免到達天門脊時天色太晚,鄭總镖頭下令提前一個時辰上路,然而偏是不巧,這一路剛下過幾日雪,濕滑無比,行程極慢,待到達山麓腳下,天已然是擦黑了。

“镖頭,咱們不妨先在這裏就地紮寨,等明日一早再進山。”有個妥帖的镖師建議道。

鄭陽沉吟片刻,點頭:“也好,尋個安穩避風的地方歇一夜再說。”

随行的都是行慣野路的人,很快便找了不錯的地方紮了帳篷,沒費一會功夫,連火也生好了,民夫們各自尋了物件洗米烹饪,倒是絲毫不用煩心。

小六子幫着紮了一個帳篷,接着再尋不到事做,便坐到篝火邊裹了裹衣服取暖,隐約聽那遠方缥缈的暗夜裏傳來一聲狼嚎,順口向鄭陽問道:“總镖頭,這附近還有狼麽?”

鄭陽怪異地看他一眼:“這山麓人來人往,不曾聽說有狼,怎麽?”

小六子往火裏丢了根幹柴,随意道:“沒什麽,方才好像聽見狼的叫聲。”

鄭陽一霎時變了臉色,扯過小六子的衣襟道:“你說什麽,聽見狼叫?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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