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離鴻

風狼究竟是什麽,鄭陽離去時并沒說清楚,小六子猜想,大約是什麽幫派或是些不正派的組織。無論如何,從要送去攝政王府的镖銀被劫去之後,他再沒有需要留在江南镖局的理由了。待他快步回返到宅院裏時,屋門已是大開,那苦娘執着酒碗倚門笑道:“怎麽樣,你們說這小子會趁機逃走,我說他定會回來,如今該罰誰的酒?”

見小六子愣在階下,她便笑着上前,拉過小六子的手臂,有些醉醺醺地道:“敢在我們眼皮子下面耍花招,膽子不小,不過,我們這裏恰恰不收膽小的。你今夜先去歇下,等明日再為你引見堂主。”

知道自己的把戲被看穿,小六子背脊微微一僵,更不敢多言,只胡亂點了點頭,跟着苦娘回到屋內,尋了個僻靜角落坐下,那些人依舊喝酒吵嚷,而小六子已困倦至極,靠着柱子不知不覺睡着了。

“喂,小子!”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人用力搖醒,屋內的燭火早已滅去,借着微弱的熹光勉強能認出面前的人是昨夜那個醜陋侏儒。

“堂主回來了,”侏儒壓低聲音道,“就在後院出去的左邊廂房,你若不先去拜見,等他怪你怠慢可就不會收你了。”

小六子還記得他昨夜看自己的嫌惡眼神,此刻見他如此熱心,不由得暗暗奇怪,但若呆着不去又怕耽誤了正事,便恭恭敬敬道了聲謝,爬起身向後院走去。

這時天還沒有大亮,昨夜一衆人也不知去了哪裏,半個人影都沒有,後院的左廂房門微微閉着,小六子伸手一推便推了開來。

屋內暗且靜,小六子摸索着向前走了兩步,才隐約辨出靠着裏間似乎有個模糊人影,他壯着膽子喊了一聲:“堂主?”

裏間傳來輕微的一聲窸窣聲,過了半晌,那人影慢慢站了起來,低聲道:“你不是風狼的人。”

小六子怔怔上前兩步,仍然看不清那人模樣,只聽得話音清冽,年紀似乎不大,便道:“你……你是堂主麽?”

“誰告訴你堂主在這裏?”

“是……是那矮個子的伯伯說堂主在這,讓我速來拜見。”小六子說着,又忍不住向裏走了兩步。

“怎麽,”那人輕哼了一聲,“你想過來?”

小六子不明所以,只低低“嗯”了一聲。

黑暗中傳來一聲輕笑,聽着有些詭谲,那人低聲道:“你過來。”

裏間倚着窗棂些微有些光亮,那人背靠窗邊,臉上罩了兜帽,一伸手捏起小六子的下巴瞧了瞧:“你是怎麽到了這裏?”

那指頭些微有些薄繭的觸感,小六子被迫仰着頭,小聲道:“我昨夜跟江南镖局的人一起被抓來的……”

“哦?”那人點了點頭,“你叫什麽名字?”

“小六子。”

“嗯?大名叫什麽?”

小六子又被這樣問,略有些苦惱,答道:“沒有大名。”

那人顯然奇怪,追問道:“你姓什麽?”

“沒有姓,”他有些難堪地道,“我是被撿來的。”

那人忽而松手放開他下巴:“說說你的來歷。”

小六子被這人弄得莫名其妙,也不知他身份,更不敢妄言,心裏不由得躊躇起來。

“你想編個謊?”那人突然壓低聲音道,“還不曾有人能在我面前活着說完一個謊。”

他語氣陰沉,舉止鬼魅,又會猜度人心思,小六子簡直不知該如何應付,深深吸了口氣,才道:“我師父是安平縣團練教頭胡元臻,我打小被師父撿來,跟着他學些拳腳功夫,前些時候兩河水患,安平縣遭了禍……”

他剛說到這,那人便伸手打斷:“那件案子我有所耳聞,安平縣處死了千名團練,你師父一家都在內?”

小六子自離開安平後,從不曾向人提起此事,眼眶不自覺就紅了,只用力點了點頭。

那人輕輕笑了一聲:“是只離群的孤鳥啊,那我給你個名字,就叫做離鴻吧。”

小六子沒料到他會這樣說,愣愣地看向他。

“是這兩個字。”那人手指輕按在窗棂上,微一運力,木屑簌簌而落,不一會便寫出“離鴻”二字。

小六子頭一次見人用手指在木頭上刻字,已被這手功夫驚呆了。

那人卻已不再多言,轉過身道:“你出去,讓那矮子進來。”

一踏出房門,小六子就吓了一大跳,外面不知何時跪了黑壓壓一片人,他只認得其中苦娘和迷花兒幾個,還有那醜陋侏儒也跪在一邊,看見他出來,猶如見了鬼一般,呆呆張大了嘴巴。

“這位伯伯,裏面那位……那位……”小六子不知如何稱呼,只好指了指屋內,“讓你進去呢。”

那侏儒臉色霎時變了,擡起腿走了過來,待走到門外卻遲遲不敢進去,小六子正在奇怪,忽見他一頓足,身子一仰,突地噴了口血出來,随即倒在地上沒了聲息。

“這……”小六子被這突變驚呆了,腳下一滑險些滾下階去,只聽屋內傳來聲音道:“怎麽了?”

苦娘上前一步道:“啓禀狼主,那張馱都已自絕了經脈。”

裏間似乎冷哼了一聲:“告訴駱罕,這等廢物以後不收也罷。”

苦娘忙答道:“是,屬下一定轉告堂主。”

“罷了,我還要去朔北堂,你們散了吧。”

衆人立刻道:“屬下恭送狼主。”

過了半晌,裏間都沒再傳出聲息,苦娘低低呼出口氣道:“狼主走了。”

方才噤若寒蟬的那些人仿佛一下緩過氣來,從地上爬了起來,七嘴八舌道:“狼主怎麽突然來了?”

“聽說是寅時來的,沒幾個人知道,偏那張矮子騙了新來的小子進去,大約是想驚怒了狼主殺了他,如今自己倒賠了性命。”

小六子見幾個仆從上前擡下那矮子屍身,仍是回不過神來,怔怔道:“他為何突然自盡了……”他已看過太多人求生不能,卻不曾料到有人就這樣輕易自盡。

苦娘冷笑了一聲:“這矮子自己作死,他自絕經脈已是足夠的便宜,若是狼主責罰,還不知要落得什麽下場。”她說到這,打量了小六子一番,“你這小子也是命大,可知道自己方才剛從鬼門關口走了一圈回來?”

小六子愣愣地望着她:“什麽?”

“狼主今個大約是心情好,不然,待我們看到你時,也不知是五六片,還是七八片。”苦娘笑了笑,又問道,“狼主同你說了什麽沒有?”

“他……”小六子被她的話吓得有些後怕,咽了口唾沫才道,“他送了我個名字,叫離鴻。”

衆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詫異,過了片刻,那迷花兒向他拱了拱手,微微一笑道:“離小哥,從此便是我風狼的人了。”

“我……”小六子尴尬地笑了笑,“諸位可否仍叫我小六子?”

迷花兒忽然收了笑臉,壓低聲音道:“狼主既然給你改了名,你從此就只能叫那個名字,懂麽?”

少年漆黑的眼睛顯得有些無措,他望着臺階上還未被擦去的點點血跡,輕輕點了點頭:“是,我就叫……離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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