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離恨

從離開雲州之後,兩人幾乎沒上過官道,也不曾寄宿過一座州府郡縣,一路的餐風露宿,快馬加鞭整整趕了十日的路。無論如何,這一路的辛苦自然無法同當年逃命之時的艱辛,離鴻半句怨言也沒有,只是對南柯的詭異行徑略有些好奇。

這日一早,南柯連日緊張的面色終于有所緩和,指着前方的崇山峻嶺道:“封霞嶺已經不遠了,那裏是朔北堂的地界,這一路總算沒出什麽岔子。”

離鴻與他并辔而行,忍不住輕聲問道:“你在躲什麽,是不是那嶺南派還派了什麽高手追了過來?”

南柯翻了個白眼給他:“若是嶺南派的窩囊廢追上來,直接殺了便是,我何必奔逃得這樣辛苦。”

少年歪了歪腦袋:“那是你別的什麽仇家?”

南柯臉色難看地沉默了片刻,忽然嘆了口氣:“好吧,告訴你也無妨。”他回身摸了摸鞍後道,“我原本受人所托去奪嶺南的寶刀,誰料到手時才發現,此刀質地工藝,委實是世間少有的神兵利器,自然不甘心這樣就交給買主。”

“你……不是收了人家的銀兩。”離鴻一時反應不過來,“結果沒把刀給人家?”

南柯坦然地點了點頭:“不錯,我收了錢,沒給刀,所以買主追來了。”

離鴻瞠目結舌地看着他,過了半晌才道:“那買主武功很高麽?”

南柯躊躇了片刻:“還不賴。”

離鴻默默看了他一會,暗道,那人若不是十分厲害,想必也不會追得你一路倉惶。

“其實現在這刀就是一塊燙手山芋,我既然奪來了,怎麽也不能還回去,要刀的那厮又是個無禮之徒,我說什麽也不給他!”南柯憤憤地抱怨了兩句,又道,“不過刀法本不是我所長,要它也無用,不如……呃……送給你吧。”

離鴻被吓了一跳,忙搖手:“這刀這麽貴重,我不能要。況且争端又多,我不想惹麻煩。”

“別怕別怕,”南柯一臉無所謂地向他道,“你一入封霞嶺就要好幾年,他們不敢進山,再說你既然去學藝,也得帶個稱手的家夥不是麽。”說完便從馬鞍後的包袱裏抽出那把長刀扔了過來。

離鴻一接,只覺得那刀份量不輕,長約三尺,劍鞘花紋繁複,劍柄質地古樸些,由上而下鑲了七顆翠寶。他右手一動,稍稍出鞘,只見刀身鍛紋如水,凜冽寒氣撲面而來,直脊長刃,刀身靠近柄處有兩個篆形小字,依稀是“離恨”。

“這刀……”他咽了口口水,收了鞘,“真是好刀。”

南柯得意地道:“如何,不想還給我了吧?我就當寄存在你那,等打發了那個讨債的再說。”他又擠了擠眼睛,“那刀叫做離恨,你叫離鴻,正好也相配。”

離鴻低頭又看了看那刀,默不作聲地挂到了身邊:“其實……我并不喜歡這個名字。”

“嗯?”他開口得突兀,南柯顯然是莫名其妙。

“以前大家都叫我小六子,雖然聽着連個正經名字都算不上,但我很喜歡那個名字。”他悶悶地說道。

南柯終于明白他的意思,了然地點頭:“但是狼主既然改了,風狼中不會有人敢悖逆狼主。”

“我知道……”離鴻默然地垂了頭。

“不過往後人不多的時候,我可以叫你六子,”南柯笑了起來,“這蠢名字方襯得起你。”

他雖然言語揶揄,但離鴻能領會他的好意,感激地向他看了一眼。

“加緊些,”南柯催了一聲馬,“天黑前最好趕到宗老頭那去。”

這時還沒出正月,封霞嶺山道已被積雪掩埋了大半,進山走了一半,空中又開始飄起了扯絮般的碎雪,這樣濕滑陡峭的山路很難行馬,兩人便牽着馬一路前行。

就在天色漸漸暗下來的時候,南柯擡起頭看了看,搓了搓凍僵的手道:“到了。”

那并不像離鴻想象中名宿們隐居的地方,只見白雪皚皚的山谷間安置着一排黑色的小屋,幾乎和獵戶們的屋子沒有什麽區別。他們沒費什麽工夫就來到了小屋門前,大約是腳步聲驚動了屋內的人,木門在他們走上前的同時打開了。

走出來的是個面容凄苦的老人,駝背而遲緩,目光先是落在離鴻身上,緊接着看見他身旁的南柯,便躬着蝦米一樣的身軀站到了路旁,擺出恭迎的姿态。

“這是奉命照顧宗老頭的人,你往後叫他老趙頭便是。”南柯低聲向離鴻說着,腳步一跨便走進了屋內。

屋裏和外面卻是兩重天,地上幾個大火盆全都燃着通紅的炭火,熱浪撲人,南柯神色恭敬,卻顯然是裝的,他俯身作揖:“宗楊前輩,狼主命屬下前來向您問好。”

那個宗楊坐在屋內的矮榻上,頭發花白,雖然兩袖空空蕩蕩,身形卻依舊雄壯,對南柯的大禮看也不看,倨傲地開口道:“狼主安好,不知為何會想起我這個廢人。”

南柯直起身,象是不堪忍受熱氣,順手脫去了鬥篷和外衫,微微一笑:“我這次一來是想瞧瞧前輩這過年的東西備齊了沒有,二來麽……”他伸手一攬,把離鴻推了上去,“狼主新收了個孩子,資質難得,特意命我送來給前輩看看,可有學刀的福氣。”

宗楊雙目如電,直盯向離鴻,略看了片刻,冷笑道:“我倒瞧不出這小子哪裏資質難得了,狼主該不會是走了眼吧。”

他話語無禮,離鴻不知如何應對,尴尬地看了南柯一眼,卻見南柯還是笑嘻嘻地道:“資質如何,前輩不妨一試。”

“好!”宗楊應了一聲,忽然道,“外間可還在下雪?”

離鴻見他問的對象是自己,忙點頭道:“在,很有些大呢。”

宗楊向他擡起下巴:“小子,解下你腰間那把刀。”他臉上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象是在笑,“用它接片雪花進來。”

離鴻摸不着頭腦,但見南柯一直向自己使眼色,也只得拔出那把名刀,推門走了出去。屋外風雪依舊,很快就有兩三片碎雪落在了刀上,這考驗似乎過于簡單,然而等重新回來時,他才明白那個怪老頭的意圖,屋內太熱了,不等完全走進來,雪花就化作了水滴落在了地板上。

宗楊看着少年有些癡愣的表情,咬着牙笑了起來:“你心中是不是在罵,‘這老鬼故意整我’?”

“不不不,”離鴻忙否認道,“晚輩愚鈍,還請前輩教我。”

宗楊點了點頭:“你看好了,”他轉向老趙,“拿刀來!”

離鴻沒料到他竟然要親自出刀,正在疑惑,老趙已飛快地捧了把長刀上前,宗楊一仰頭銜住刀柄拔刀出鞘,一腳踢開門走了出去。窄薄的木門晃了兩下,微微有合起的趨勢,然而那門縫中忽然飄進一朵雪花,緊接着又是一朵,紛紛揚揚地從那窄小的門縫中鑽了進來,象是有強風把它們吹進來似的,而門穩穩地虛掩着,顯然沒有什麽風勢。

離鴻終于忍不住好奇,一手拉開了門,只見宗楊花白的頭發在風雪中飛揚,他口銜着那把厚重的刀在庭前揮舞,而那些雪片則順着刀勢接二連三地被送進了屋內。離鴻不曾見過這樣奇妙的刀法,更無法想象這個人雙臂俱在時會舞出什麽樣的刀,他覺得心口有些發熱,不由自主地向老人走了過去,雙膝跪下道:“前輩,請收我為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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