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逐影

刀鋒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重重地歸入鞘中,宗楊略有些氣喘,向離鴻走了過來,臉上的皺紋在暗夜裏看來有些猙獰,嘴角還有刀柄勒出的紫痕。

他聲音暗啞:“你去。”

“我?”離鴻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南柯臉色有些不好看,走到他身後壓低聲音道:“他要你用方才那套刀法舞一遍。”

離鴻一驚,但對着老人灼灼的目光,也只得硬着頭皮站了起來。方才那套刀法實在太過精絕,幾乎匪夷所思,絕不是一朝一夕間可以學會的,他閉上眼睛慢慢回想了一下,緩緩拔出了刀。

宗楊似乎不太能受風寒,很快就走回了那間炭火旺盛的屋子,南柯也跟着他走了進去,回頭時臉上顯然有擔憂的神色。然而沒過一會,他面上的表情就變得有些微妙,少年已在廊下揮刀演練起方才的刀法,居然學了個三分形似,然而其神卻與宗楊相差甚遠。奇就奇在竟然也有雪花順着他的刀勢溜進了屋裏,先是如同細塵微末,過了一會竟如亂瓊碎玉般紛紛揚揚抖了進來。南柯忍不住探頭出去看,很快就察覺了端倪,幾乎要笑出聲來,忙忍住了,還故意用肩膀擋住身後宗楊的視線,免得他發現其中關竅。

宗楊眯着眼睛在屋內看着那飄進來時大時小的碎雪,忽然腳下一踢,将火堆中一根尚在燃火的木炭踹了出去,直向離鴻飛去。離鴻吃了一驚,側身一讓,卻聽“當”的一聲,有什麽東西重重地掉在堆滿雪的廊下。

南柯笑不出來了,尴尬地向少年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進屋來。宗楊那套以刀勢送入雪花的手法自然沒有這麽快便能學會的道理,是離鴻耍了個心眼,在廊下舞刀時,用刀鋒掠過屋檐,将那上面的積雪抖落了下來,再以衣袖帶動風勢,這才形成方才那番景象。而宗楊忽然用火炭擊來,他受驚之下手上失了準頭,離恨刀又是削鐵如泥的質地,一下子就把木屋的檐角削斷了。

“呵呵,宗楊前輩,這屋子也有些破舊了,待我改日讓朔北堂的人來重修……”南柯正想打個圓場,卻被宗楊陰冷的眼神打斷了,悻悻地咽了後半句話下去。

“南公子,你把他帶走吧。”宗楊只說了這一句,轉身便向屋後走去。

離鴻一怔之下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見南柯腳下一動,轉眼便上前攔在了宗楊面前,收起了笑嘻嘻的神色,冷聲道:“前輩何出此言。”

“這小子資質有限,只會耍這些小手段,我可不要他來污了逐影刀的名聲!”

離鴻忙解釋道:“前輩,我只是……”

南柯卻搶在他前面低喝了一聲:“宗楊,你不收他還想收誰。”

他這話無禮至極,一屋的人都呆住了,宗楊更是兩眼冒火地瞪着他,幾乎有動手的架勢,南柯反而上前了一步:“我且問你,你今年已六十有八,還有幾年好活?難道還想等着上天降下一個奇才,拜你這個在武林中名聲一敗塗地的人做師父麽!”

宗楊的臉色忽然變得青白,嘴唇微微發顫,沒有做聲。

“乾坤日月刀斷在你手上也就罷了,你自創的逐影刀呢?當年見識過逐影刀的人早已老死大半,再過二十年,誰還會記得,就算有人提起,也只會說,那不過是吹噓中的玩意,何曾有過這樣厲害的刀法。”南柯一面說一面冷笑,“畢竟你連個徒弟都沒有啊,你該不會是……還在等着那個斷了你臂膀又險些取了你性命的小畜生回來繼承你的衣缽吧?”

他這話似乎戳中宗楊的痛處,老人的目光猛地黯淡了下去,連身形都有些頹然。

南柯伸手指向離鴻:“這個小子,和你一樣無父無母,他身負血海深仇未報,學你的刀,自會竭盡心力去學,日後若是在武林中嶄露頭角,也可讓後人見識見識,何謂逐影刀。”他說到這,又放低了聲音,“再者,你若有未了的心願,也可交由他去做。”

宗楊嘴角抽動了幾下,恨恨地笑了一聲:“南公子名不虛傳,怪不得狼主如此器重。”

南柯立即又變作先前謙恭的姿态:“前輩過獎。”他轉頭向離鴻罵了一聲,“笨小子,還不快過來拜見師父。”

在正式行過拜師禮的第二天,南柯連聲招呼也不打就消失了,留下的只有那把離恨刀。這刀隐約有些鬼氣森森的味道,也不知曾經飲血多少,離鴻不敢胡亂動它,自己削了把木刀作為練習之用。

宗楊是個脾氣古怪的老師,一開始對逐影刀只字不提,只傳授了乾坤日月刀的幾大殺招,之後三個月,一直讓他自己去練刀,連問也不過問一聲。

直到某日清晨,離鴻還睡得迷糊,突然被一指封了胸口大穴,随即倒拖了起來。出手偷襲的人是那駝背老頭,宗楊則跟在他身後,口中下令道:“把他綁到那棵樹下去。”

離鴻一路被拖得十分狼狽,卻又拿不準他們的意圖,胸口梗塞着連話也說不出來,只恨平日怎麽走了眼,沒看出那駝背老頭還有這手點穴功夫。宗楊說的那棵樹就在屋後的密林中,離鴻被按在樹上困得結實,卻留了右臂未綁,老頭捆好了他之後才解了他的穴道,還丢了一把鏽跡斑斑的破刀給他。

離鴻經過點穴、拖行、又是捆綁,渾身又痛又麻,握着那把刀正有些發懵,只見宗楊遠遠地頓了頓足,将一顆飛石向自己頭頂踢來。他循跡望去,正看見頭頂上的樹枝下挂着一個巨大的黃蜂巢,巢體被飛石擊中,直落在他腳邊,只聽一陣雜亂的“嗡嗡”聲之後,數不清的黃蜂将他團團圍繞了起來。

過了大半個時辰,離鴻才倒提着那把破刀回到了宗楊面前,他臉上被蟄了好幾下,已高高腫了起來,左眼幾乎都睜不開了。

宗楊擡頭之看了他一眼,便道:“老趙,拿顆解毒丸給他吃。”随後才點了點頭:“聽說那窩黃蜂只逃了十幾只,還算不錯,不過,下次若是不能全部除去,你就是悟性不夠,我不留這樣的徒弟。”

離鴻強忍着痛,低低應了聲:“是。”他服了老頭遞來的解毒丸,稍稍喘了口氣道,“師父是想試試我這些時候練刀的結果如何麽?”

宗楊冷哼了一聲:“你不是一直想學逐影刀?我在教你罷了。”

離鴻驚訝地張大嘴巴:“逐影刀?”

“這刀法沒有刀譜,也沒有口訣。當年悟它時,我受了極大的挫折,那時心裏思極恨極,從紫鸾峰下山,不慎有了入魔之态,只想殺盡一切所見之物,将那一路的飛禽走獸都洗了刀刃。後來,漸漸清醒些,才歸結了刀法,取名逐影,逐萬物之影。”

離鴻之前聽南柯說起過宗楊的往事,也可大略猜測到他說的挫折是什麽事,所以垂着雙手默默地聽。

“要學逐影刀,首先要學會恨。”宗楊低聲道,“這就是我為什麽留下你的原因,你要記住,你所受的一切苦,一切痛,都是你的仇人給你的。”

離鴻渾身一顫,當年安平縣一案之慘狀,出逃一路上所受的苦楚,在太虛道宮前被推拒施舍時的絕望全都湧上心頭,他原本平淡安逸的人生已被那個遠在建墨高高在上的仇人所毀,若不然,自己也不會輾轉落魄,落入這個殺人飲血的組織,在這山中苦熬。他木然地摸了摸頭上的傷處,向宗楊低下頭:“我記住了。”

雪盡春來時,春花綻放,靠近山坳裏的一片桃花開得尤其豔麗,這是從山下入谷的必經之路,兩個深色的人影沿着山路而來,身形極快,使的都是上乘輕功,直到桃林附近才停下了腳步。

使他們駐足的是桃花林中一個舞刀的少年,少年手中是一柄粗粝的木刀,刀影輕盈,被風摘落的花瓣簌簌而下,鋪在樹下的泥土上,而少年四周尺餘之地卻沒有一瓣落紅。

“那孩子竟能将周遭落下的桃花一一接住,用刀勢推開,一片不漏,實可謂是技藝精湛,”說話之人捋着颔下長須贊道,“這個就是宗楊的徒弟?”

“不錯,就是狼主遣人送來的小子,”接話的那個聲音倨傲,“聽說是天南堂那邊的人,堂主,你要去瞧瞧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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