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平亂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落在闖進來的那個陌生的少年身上,離鴻誰也沒看,只将懷中那十歲大的女娃遞到了苦娘面前:“這是不是你女兒?”

苦娘幾乎是從他手中搶了過去,撫着女娃粉嫩的面頰後放聲大哭:“我的惠兒……”她腮上挂着淚水,又忽然瞪向離鴻,厲喝道,“惠兒為什麽閉着眼睛,你們打傷了她?”

“方才她被擄走時大約受了驚吓,我救回她時一直哭得厲害,我迫不得已點了她的睡穴,一會就會醒。”離鴻讪讪地說着,摸了摸脖子上方才被這娃娃咬出的血印。

“是你救了惠兒?你是……”苦娘漸漸平緩了怒意,仔細望向離鴻,“我看你有些面善。”

離鴻扯着嘴角露出個幹澀的笑來:“苦娘,我是離鴻啊。”

天南的幾個人立時都驚訝了起來:“離小哥這兩年長高了這麽多,險些認不出來了。”

苦娘攔住身後那幾個的唠叨碎語,徑直問道:“離哥兒,你可知道擄走惠兒的人是誰?”

離鴻指了指身後:“那人叫石乞,還有他妻子,我一并帶回來了。”

苦娘一聽“石乞”二字,眼中透出火一般的毒光來,直剜向馬邢豊道:“姓馬的,誰不知道那石乞是你們堂中的一名好手,你還敢口口聲聲說此事與你朔北無關!”

馬邢豊吐了口帶血的唾沫剛要說話,離鴻已先出聲道:“方才石夫人已全盤招了,那石乞原名向矻,十年前他義兄向昊一家被風狼所滅,他為報仇改名換姓潛入朔北堂伺機報複,一伏就是十年。聽說前些時候天南和朔北兩堂因為一筆大買賣産生嫌隙,他便尋了機會去雲州以朔北堂的手法殺了幾個人,又擄走了你的女兒,特意留了線索引你們來封霞嶺,想使兩堂鬧起來,讓風狼內部大亂,好趁機報他義兄的仇。”

衆人原先都還有些争鬥的意思,聽了這番話,都是身子骨涼了一截,這番內讧确實欠缺考量,若當真被人用計鑽了空子,兩邊惡鬥起來,風狼的兩大堂口可就算毀了。

苦娘抱着剛剛醒轉的女兒,皺眉思索了片刻:“離哥兒,你說的都是真的?”

院外傳來葉榮的聲音:“離兄弟的話千真萬确。”他此時尚未完全恢複,步履趔趄地将那對被點了穴的石乞夫婦拖了進來。

最先沖上前的竟是馬邢豊,他一腳将那石乞蹬到了地上,怒罵道:“混賬東西,當年跪求了我三日要入風狼,原來打的是這個下作主意,虧我這些年把你當兄弟相待,還給你張羅婚事……”

“呸!”石乞毫不示弱,向他吐了口唾沫,“若不是你尋的這賤人,我的細密籌謀也不會一朝被毀!只恨我本事不夠,不能殺了你們風狼這幫狗雜碎,來日就算化作厲鬼,也要你們報償我義兄全家三十二口人命!”

馬邢豊怒吼了一聲,右手凝爪,一下就把那石乞的下巴生扯了下來,登時濺了滿廳的血。離鴻立刻用手去擋苦娘懷中那小姑娘的視線,不想讓她瞧見這可怖的一幕,可那惠兒還是看見了四濺的血花,她并未露出恐懼之色,反而砸吧了一下嘴巴,離鴻想起了她好喝人血的傳言,面色凝重地收回了手去。

這時,迷花兒半陰不陽的聲音幽幽道:“原來這石乞是馬兄弟引進的,我風狼還不曾出過奸細,不知狼主會如何處置此事呢。”

馬邢豊陰翳地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話,倒是葉榮接口了,他苦笑一聲:“是我堂中出的事,理應是堂主來當,少不得以死向狼主謝罪。”

他這樣仁義豁達,連離鴻都覺得詫異,然而朔北堂的人望着自家堂主的眼神卻是十分冷漠,連馬邢豊也只是異常冷淡地瞧着他。

苦娘輕聲哄着懷裏的女兒,臉上稍微浮現出一絲緩和的笑意:“好麽,早聽說朔北的堂主如同韭菜,一季要割好幾茬,這茬看來又保不住了。”

周圍傳來零星幾聲讪笑,再無人言語,葉榮眼眶泛紅,喉頭上下滾動了幾回,咬着牙向門外走去,離鴻一把拉住他,回身道:“天南,朔北的諸位前輩,小弟入風狼三年,一直在山中習武,自知地位淺薄,與各位也無甚交情,但今日小弟想請求諸位一件事。”他向衆人行了個大禮,沉聲道,“狼主的脾性如何,諸位都比我清楚,這次的事,兩堂若不是素有嫌隙也不會被賊人利用,恐怕其中要擔罪的不止是葉堂主。”

他說到這,擡眼打量了一番衆人的神色,緩緩道:“若是狼主細細追究,諸位前輩都要被牽連,何不……将此事瞞下來,大家兄弟一筆抹去便了。”

馬邢豊被他說得一怔,這次雖然鬧得大,但這少年卻并未攙和其中,反而出力平息了變故,狼主雖喜怒難測,但聽了此事也只有賞他的道理,而他倒是連自己這份頭功都不要了。這于朔北自然是件好事,那少年說得沒錯,朔北出了細作,狼主絕不會只罰葉榮一人,一想到狼主,他頭皮就有些發麻,捂着傷臂向離鴻道:“離兄弟的話極有道理,此事若是能就此抹去,我朔北同天南堂兄弟前嫌盡釋,再不敢讓他人有可乘之機。”

苦娘只道:“離哥兒,你救了惠兒一命,這件事你說什麽便是什麽,老娘絕無異議。”

倒是迷花兒陰陰一笑:“難得揪住朔北的把柄,就這麽放手有些可惜了。要我閉嘴,除非……”他一雙小眼向石乞的美貌遺孀打量了一番,又摸了摸下巴。

馬邢豊怎會不知道他的意圖,伸手在他肩上一拍:“兄弟的意思,哥哥明白了。”他揮了揮手,“大家先去休息,把你們兇狠的嘴臉收拾收拾,晚上咱們宴請天南的諸位弟兄,不醉不歸。”

靜下心來看這朔北的地界依山傍水,景色竟比南邊的雲州還要好,他們豪奢的程度也絲毫不亞于天南堂,幾十桌宴席流水似的鋪在院前樹蔭下,滿桌的熊掌鹿脯,豹胎猩唇,碩大的酒壇更是密密麻麻地堆在角落裏。

開宴前,離鴻才尋到蹲在角落裏喝悶酒的葉榮,竟是一副愁容慘淡的樣子。

“離兄弟,”葉榮仰頭看了看他,勉強扯出個笑意,“這次多謝你了,說起來,你怎麽突然下山了。”

離鴻坐到他旁邊,也拿了半盞酒,輕輕抿了一口道:“師父他……過世了。”

葉榮微微一驚,過了許久才無聲地嘆了口氣:“他也……”

“葉堂主,你堂中兄弟似乎都很輕看你。”離鴻又飲了口酒,突兀地說了一句。

葉榮轉頭看向他,忽然哀哀低笑:“離兄弟,你沒聽苦娘說麽,朔北的堂主如同春季割韭,可見命賤。”

“我不懂。”

葉榮對着少年清澈的目光,又是嘆氣:“你見過狼主,覺得他如何?”

離鴻怔怔搖頭:“只是片刻的事情,我記不清了,不過在雲州時,有個朋友對我說狼主只去過那裏三次,每次都會死一批人。”

葉榮點了點頭:“天南距狼都甚遠,狼主極少去,卻常來朔北,每每有人不甚惹得他發怒了,便會折了命去,他心情好時殺人也痛快,心情不好便會慢慢折磨。其他人還是其次,堂主是頭一個要罰的,久而久之,再無人敢做朔北的堂主。我年輕時在本門犯了事,帶着家人逃到風狼地界,只想圖個安身之處,他們知我懦弱,一起推舉我做堂主,”他說到這,眼眶又紅了,仰脖飲了一氣的酒,“什麽堂主,不過是他們的替罪羊罷了。”

原來如此,離鴻終于明白他那與身份不合的怯懦感和迫不得已的仗義是怎麽一回事,心裏有些凄然,他想到自己的身世,知道風狼收他也不過是利用他做事,說不定日後會落到比葉榮更可悲的境地。

葉榮見他突然沉默了下去,只是一碗接一碗地飲酒,漸漸地臉色都木了,忙道:“離兄弟,你好像喝多了,還是去歇息一下吧,”他指了指方向,“後院左數第三間是空房。”

離鴻被推着站起來,他視野已有些搖晃,恍惚着向後院走去,待摸到了第三間屋門時,正要推開,忽然停住了,裏間清晰地傳出了幾聲奇怪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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