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離鴻有些愕然,天南堂的堂主之位,若說完全不眼饞也是假的,畢竟他還背負着血海深仇,連着深入骨髓的恨意一起埋在心裏。當年南柯的那番話他一直沒忘,自己已選擇了第二條路,自然只有奮力走下去。
然而,此時面前這個突如其來的機會并沒有讓離鴻感到一丁點的欣喜,駱罕這個名字這些年聽過好些次,是個顯然的厲害角色,就算他有二心,自己也未必夠格除去他。再者,連他這樣費盡心思讨好狼主的人背後都會被猜忌,這風狼中人與人之間的疏離和敵意可想而知,離鴻只能在心裏默默嘆氣,自己恐怕和其他人一樣,都是狼主手中随時可丢棄的棋子而已。
奉命來領離鴻前往雲州的是位老相識,天南堂的迷花兒,他的身份還不能進入風狼副都,只站在外面,一見離鴻出來便滿臉堆笑:“離哥兒如今可是高升了,沒想到咱們兄弟還有重逢的時候。”
離鴻自從上次的事之後,心中對此人一直親近不起來,現下見他這樣熱情也只得應付着賠笑道:“往後在天南堂還請迷大哥多指點。”
迷花兒将一匹高大駿馬的缰繩遞到他手裏,眯眼一笑:“自家兄弟,客氣什麽。”
兩人騎的都是良駿,跑得又快又穩,迷花兒的話還是那樣多,絮絮叨叨說道:“從前苦娘還發過牢騷,說離哥兒明明是咱們發現的,怎麽就便宜了朔北那幫蠢貨,前些時候聽說了你被留在副都的事,我們還想着,離哥兒大約是要被納入火獠衛了。那火燎雖然聽着威風,比四堂都高貴些,可天天在狼主身邊伺候,腦袋都提在手裏,說不準哪天就沒了。正為你擔心着呢,好消息就來了,狼主把你派到了咱們天南,這可不是一家團圓了麽。”
離鴻心裏懷着事情,閑聊的興致也不大,一路上悶悶的,迷花兒舊病不改,調笑他道:“你們少年人有什麽好愁苦的,整天皺着眉頭,想必是憋了邪火發不出來,等到了雲州,哥哥尋幾個美貌的丫頭去伺候你,”他摸了摸下巴,又賊兮兮地道,“你若不喜歡丫頭,水靈的小倌也有。”
離鴻聽不得他三句話不離□□之事,愈發冷了臉不搭理他,卻聽迷花兒又正經了臉色思量起來:“這些安排還急不得,咱們先不能去雲州,得去錦州幫着堂主料理了洪家莊的事才行。”
離鴻終于轉過臉來:“洪家莊是什麽地方?”
“咳!洪家莊的莊主叫做洪天,家産豐碩,武功倒是一般。洪老頭一心癡迷收集天下名貴草藥,又愛在江湖中結交親朋,前些時候我們奉命去取這洪天的摯愛之寶——玉柄靈芝,誰料他莊中被太虛宮的臭道士以奇門遁甲布置了迷陣,害得我們空跑一趟不說,還打草驚蛇。現下那洪老頭知道他的寶貝被風狼盯上,立刻發帖請了一幫朋友來錦州幫他護莊,咱們這筆買賣眼看就要棘手了。”迷花兒看着遠處愣了會神,“說起來我去接你這趟來回半個多月,也不知道現在錦州怎麽樣了。”
靠近錦州城郊時,已是酉時,迷花兒躍下馬,把手攏到嘴邊,效着狼嚎長叫了兩聲,從那密林的深淺各處都隐約傳來了回應聲。迷花兒嘿嘿一笑:“他們果然在這。”說完便直奔着一個方向而去。
離鴻忙問:“現在是去找誰,駱堂主麽?”
迷花兒擺擺手:“堂主不在這,方才西南邊這一聲是苦娘的聲音,咱們先去找她。”
離鴻點點頭,跟着他一路向裏奔去,自從習了那半卷心經,他內力比原先長進許多,與輕功卓絕的迷花兒并行竟也沒落下。然而剛穿過密林,那一地的血腥氣就把他熏得夠嗆,苦娘正在收她的玄絲索,身邊全是零星的屍體碎片。
“嗬,這些是什麽人?怎麽惹上我們苦娘的?”迷花兒一竄出去就油嘴滑舌地問道。
苦娘擡起眼皮:“你瘋跑出去這麽些天,可誤了好些趣事,靈芝前些天就弄到手了,洪老頭見寶貝沒了,一氣之下兩腿一蹬。這兩天洪家莊的人四處尋找咱們的蹤跡,你腳旁的,全是那些人。”
迷花兒啧了兩聲,向旁邊讓了讓,露出背後的離鴻來:“我可沒閑溜達,這不是奉了狼主的令去接離鴻兄弟來堂裏麽。”
苦娘見了離鴻這才露出一絲笑意:“離哥兒這一路來得好快,等回到雲州,惠兒見了你一定高興。”
三人正久別寒暄着,不遠處忽然傳來刀劍之聲,苦娘一皺眉頭:“是洪老頭那不中用的兒子來了,聽說他正發了瘋似的要尋風狼的仇,你們在這候着,等我去成全了他。”
離鴻忽然拉住她道:“苦娘,讓我去吧。”
苦娘和迷花兒對視了一眼,笑了笑道:“也是,離哥兒剛來天南堂,該給他個露臉的機會,那洪萬辰雖不算什麽大人物,但他家業在那,項上人頭總能算上功勞一件。”
離鴻沒有答話,轉身躍上樹梢便不見了。
此時城郊的小徑上,一個身穿皂色錦袍的男人提着劍直往密林深處而來,這人三十來歲上下,正是洪家莊的少莊主洪萬辰。他為報殺父之仇,領了好些武林朋友殺到這裏,現已被天南堂的殺手擊斃了大半,只他自己憑着一股沖勁殺出了重圍,正屏息分辨着四周隐約的動靜,忽然聽得一陣風聲響動,幽暗的林子裏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
“什麽人!”洪萬辰剛喝了一聲,那人便緩步走了過來,只見他腰間佩着長刀,但雙手空空,似乎沒有要動手的意思。待走到近前一看,洪萬辰才發現這是個英氣逼人的少年,他氣息沉穩,顯然武功不弱,當即心下一喜,抱拳道,“不知少俠師從何門,可是受了家父的拜帖而來?”剛問完,又忙補充道,“在下洪萬辰,家父便是洪天洪莊主,前日他被風狼賊子所害,還請少俠為我引間貴派諸位前輩,助在下蕩平風狼,以報父仇!”
他心裏已認定這少年定是太虛或昆侖的高徒,正在欣喜撞上個突如其來的幫手,卻不料少年冷冷開口道:“回去吧,你不是風狼的對手。”
洪萬辰眉頭一皺:“你說什……”他猛地反應過來,“你竟是風狼的人?”
離鴻已不是第一次被人這樣質問,他也有些疑心起自己是不是長得太不像風狼的人,當下輕嘆了口氣,催促道:“你走吧。”
洪萬辰攸然收起恭敬神色,拔了劍出來:“走狗,休想攔我!”
長劍寒光,直向離鴻胸膛刺來,離鴻卻不閃不避,手中刀都未出鞘,只虛空一擋便把他劍鋒格住,洪萬辰怒極,又變幻了幾招卻依然挨不着他身前。他自幼師承天機門,劍勢以輕靈見長,生平所遇對手從不在敏捷上落下風,卻不知這少年使的什麽招數,竟招招快過他,簡直近乎妖法。
這洪少莊主連着幾劍都沒讨到便宜,咬牙切齒地退了下來,怒道:“你不肯出刀,是存心折辱我不成!”
誰料話音剛落,“锃”地一聲輕響,少年驟然拔刀出鞘,向前疾行幾步,勁風刮過他胸膛,帶起一陣徹骨涼意,那刀鋒帶着風勢轉眼間把他罩入一個無形囹圄,進不得,退不得。霎那後,少年收了刀退去,洪萬辰才驚覺自己心口和手腕腳踝處的衣料都是稀碎,只皮肉還暫且無虞。
離鴻歸刀入鞘,低低道:“你連我都打不過,還想再去風狼中找死麽?”
洪萬辰雙眼泛紅,怒吼道:“風狼逼得我老父身亡,此仇不報,我枉為人子,你們武功高強又如何,就算我拼了這條命不要,也必報血仇!”說罷,又撲了上來,離鴻也不留情,伸手将他手腕一擰,手肘直撞在他胸口上,他如今內力不同往昔,這下直把洪萬辰打得吐出口鮮血來。
他将洪萬辰推開,搖頭道:“只怕你沒了命,也報不了這仇。”
洪萬辰跌坐在地上咳了兩聲,向他吐出一口血沫:“你們這些邪門歪道的走狗,向來殺人如麻,怎會懂至親之仇不共戴天的道理,你殺了我吧,我技不如人,但絕不貪生怕死。”
離鴻低頭看着他:“看你胡子都一把,應該年紀不小了,想必也是有妻有子。”
洪萬辰渾身一凜,失聲喝道:“賊子,你想對我家人做什麽!”
“我只是提醒你,死在這,會有人為你傷心痛哭,”離鴻扯了扯嘴角,“我這個人就算死了,都沒人會為我難過,但我還在拼命活着,你又為什麽要執意送死。”
洪萬辰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一怔之下心裏五味雜陳,再說不出先前那樣硬氣的話來。
“活下去,說不定有一天還有報仇的機會,死了就什麽都沒了。”離鴻說到最後擰過頭,“你是現在走,還是等我挑斷你手筋腳筋,讓你再沒有報仇的機會以後趕你走?”
洪萬辰雙唇抖了抖:“你真是風狼的人?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離鴻,”離鴻道,“等你認為有本事報仇的時候,可以先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