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離鴻也愣住了,他拉着阿貴來到房中,取出那支陪伴他兩年的竹笛:“這個……不是你送的嗎?”
阿貴更摸不着頭腦了:“我送你笛子做什麽?”他幹巴巴笑了一聲,“原本裝箱子的時候想給你捎兩塊臘肉,被管事的罵了一頓,所以我只把那個銀魚和一些衣服包給了你,這笛子從哪來的,我真不知道。”
離鴻沉默了半晌,将笛子收了,垂了眼睛道:“阿貴,還是多謝你。”
他如今傷好了大半,晚間被請去廳中與衆人一起吃喝,天南堂衆人也都拿他當副堂主相待,把他讓到駱罕右手邊,再往下便是田老夫子,苦娘和迷花兒他們。離鴻一看見迷花兒就心中不快,畢竟是他殺害了洪萬辰,自己還替他背了個莫大的罪名。卻聽長桌對面一人嬉笑道:“迷花兄弟臉色難看得很,是之前的傷還沒恢複麽?”
離鴻望了過去,只見迷花兒臉色确實有些泛青,神色間也十分疲憊的模樣。
苦娘輕蔑地斜眼道:“傷倒還是其次,不過一回來就抱着幾個婆娘胡天胡地,臉色還能好看到哪去,也不怕馬上風。”
迷花兒強撐着精神飲了杯酒:“不是我不節制,只是這趟出去将近一個月的工夫,連個女人味都沒聞到,憋得我一肚子都是火。”
田老夫子冷冷一笑:“就你那德行,遲早死在臍下三寸上。”
迷花兒涎着臉答道:“死在這上頭那就是我的造化了。”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這些不上臺面的話,只有駱罕一直神情冷漠地夾菜吃喝,不同他們說笑。而離鴻則舉着筷子,呆了半天不曾落下,那日姓劉的道士明明說洪家少夫人被人糟蹋了,可如今迷花兒又說他一個月沒碰過女人,難道此事不是他做的?
他自個猜測了半天,猜不出結果,索性拿了酒盞,來到迷花兒,悄聲道:“前些天不懂風狼規矩,險些惹下麻煩,多謝迷兄弟替我善後滅口。”
見離鴻來向自己敬酒,迷花兒笑逐顏開地同他幹了一碗,也壓低了聲音:“離哥兒你有所不知,這次是老天幫你,我實則沒幫上什麽忙。”
離鴻眉毛一挑:“哦?不是你殺了洪萬辰?”
迷花兒醉意闌珊地擺了擺手:“那姓洪的身法着實不錯,搶先一步溜回了洪家莊,那裏自從洪老頭死後,森嚴得不得了,我哪敢去送死,就退了回來。誰知一不小心,撞上太虛宮的牛鼻子們,這幫小牛鼻子劍法平平,就那劍陣厲害,得虧你們來得早。”他放下酒盞,一抹嘴巴,“誰知道第二天得到消息,那洪家莊的小子竟死了,可不是老天幫我們。”
離鴻暗暗一驚,不由得追問道:“既然不是你,那洪萬辰是怎麽死的?”
迷花兒一揮手:“我怎麽知道,說不準是半夜解手掉進茅坑裏淹死的。”
他喝到高興,嗓門也大了起來,兩邊的堂衆早就習慣了他這幅模樣,對他笑罵了一通,便又喝起酒來。
離鴻勉強笑了兩聲,心裏的疑問越來越大,既然洪萬辰回到了洪家莊,那裏戒備森嚴,又是誰在當夜殺了他,還侮辱了他的妻室。這個黑鍋背得實在不清不楚,直到晚間回到卧房,他還在思量此事,仿佛不查清此人的死因,就連覺也睡不安穩了似的。
一時間,他不自覺把狼主的叮囑抛到了腦後,趁夜牽了馬,向錦州而去。
錦州與雲州相傍,天蒙蒙亮的時候,離鴻就已趕到了洪家莊。因為家主的相繼離世,這座莊園也萎靡不堪,四處都靜悄悄的,後院接連數十間房屋虛掩着門,裏面空空蕩蕩,不見半個人影,大約都些棄莊而逃的家仆住所。
這洪家莊占地廣大,離鴻走到東面的一間小院落裏才聽見一點動靜,那是個非常稚嫩的聲音,正抑揚頓挫地念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于掌。詩雲:‘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禦于家邦。’”
這麽早竟有個孩子在此讀書,離鴻心內奇怪,悄悄将門推開一些,正對上一雙瞪得烏溜溜的眼睛,那孩子看着他臉上駭人的面罩,大叫道:“你是誰?”
離鴻“噓”了一聲,壓低聲音道:“我不是壞人。”
那孩子卻還是戒備地望着他,四下裏偷偷張望着,不知是想叫人還是想逃跑。離鴻也知道自己這個裝束太沒說服力,深嘆了口氣,将面罩拉了下來:“我真的沒有惡意,不會傷害你的。”
孩子定定看了他一會,終于小小聲道:“你想做什麽?”
離鴻不方便站在廊下,便從他身側走進了房間,只見裏面滿架的書籍,似乎是間書房,便道:“方才聽你在讀書,你是洪家的孩子?”
小孩在他身後掩上門,輕輕點了點頭。
離鴻蹲下身,望着他道:“洪萬辰是你爹?”
“你認識我爹?”
“算認識吧。聽說你爹和你娘都已經……”離鴻對着這個小小的孩子,心裏驟然生出種同病相憐的感傷,“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小孩低下頭:“我叫洪天賜。”
聽這名字也可以猜出這孩子是洪家夫婦的心頭寶,離鴻心中又是一嘆,摸了摸他的頭:“天賜,你知道殺害你爹娘的兇手是誰嗎?”
“知道!”洪天賜立刻點了點頭,“是一個叫離鴻的人。”
離鴻的手登時僵在半空中,他難以置信地道:“是不是弄錯了,這中間恐怕有什麽誤會。”
洪天賜篤定地道:“就是離鴻,我娘臨死前告訴我的。”
“你……”離鴻望着這個眼神清澈的小小孩童,全然不像說謊的模樣,可自己明明都不認識他母親,為何那個女人要誣陷自己,該不會是正碰上名姓相似之人吧。他定下神,又問道,“天賜,關于那個離鴻,你娘還有什麽交代沒有?”
洪天賜搖頭:“沒有,只知道是風狼的大壞蛋。”
離鴻徹底懵了,他張了張口,還要說什麽,忽然聽外間傳來腳步聲,忙飛身竄到梁上,只聽房門被人輕輕推開,一個中年男人道:“天賜,你在同誰說話呢?”
洪天賜見了他,恭恭敬敬做了個揖:“義父,我在同大哥哥說話。”
離鴻一聽,心裏暗叫不好,手已摸上了腰間刀柄。
那男人皺起眉:“什麽大哥哥?”
“我剛剛背這則孟子見梁惠王,總是背不熟,于是就在心內想了一個大哥哥,他做梁惠王發問,我做孟夫子作答,果然好記了許多。”
這小孩的機警倒超出自己所想,離鴻松了口氣,想到之前聽太虛宮的人閑聊時說,洪家莊唯獨剩了個孩子被鐵筆山的羅廉先生收養,這個男人大約就是羅廉。
“好孩子。”男人慈愛地摸了摸洪天賜的頭,“一會背給義父聽聽。”
洪天賜用力點了點頭,稚聲稚氣地說:“我先陪義父用早飯。”
他們兩人剛攜手走出去,離鴻便從梁上溜了下來,依着原路離開了這間書房。
離鴻在莊園內徘徊了兩日,這裏原先莊內的仆從已所剩不多,更無人親眼看見當夜殺害少莊主夫婦的兇手,但所有人都一口咬定,那人就是風狼的離鴻。洪少莊主的死因俨然變成了離鴻心裏的一個死疙瘩,他不甘心這樣兩手空空地離去,總覺得洪天賜那兒仍有些蹊跷,便在當夜又悄悄潛進了洪家莊。那孩子的卧房就在書房的正東,門口連個守夜的下人也沒有,離鴻剛一走進,便聽見小孩睡夢中迷迷糊糊的哭叫聲。
“你放開……放開我媽媽……嗚……”小孩兩手亂掙着,滿臉都是眼淚,兩眼閉得緊緊的,似乎正陷在一場夢魇裏。
聽他哭得揪心,離鴻忙上前拍了拍他:“天賜,醒醒。”
洪天賜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剛看見他就驚叫起來:“壞人。”
離鴻趕忙捂住他的嘴:“別怕,我是大哥哥。”
洪天賜淚眼朦胧地仔細瞧了瞧他,忽然撲到他懷裏大哭起來:“大哥哥……我夢到我娘……”
離鴻輕聲撫慰了他幾句,有些猶豫地問道:“天賜,你那晚是不是看見殺害你娘的兇手了?”
他話音剛落,便覺得懷裏那個小小的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心裏不由得一跳,追問道:“你看見了是不是?”
“我沒看見,我沒看見!”洪天賜忽然捂着耳朵大叫起來,“我娘說是離鴻,是離鴻。”
離鴻只覺得頭疼欲裂,他苦惱地看着這孩子:“我就是離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