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離鴻輕聲打了個酒嗝,偏頭看他:“察覺什麽?”
南柯沉默了片刻,從他那張醉意闌珊的臉上看不出端倪,便躊躇着道:“六子,我記得你一直很惜命,因為你還要留着這條命去替你師父一家報仇,對不對?”
聽到“師父”和“報仇”這幾個字眼,離鴻醺然的神智有了一絲清醒,用力點了點頭。
“那你告訴我,為什麽狼主那樣殺人不眨眼,你還敢多次冒犯他,你不怕他殺了你?”南柯湊到他跟前,輕聲道,“還是你打定主意認為他根本不會殺你?”
離鴻的睫毛微微一顫,眼神又模糊了起來:“狼主?”
南柯似乎很想要聽他的回答,急切地道:“對,狼主。”
對着他這樣期盼的目光,離鴻只是口齒粘滞地問道:“狼主什麽?”
南柯這才意識到他醉得根本沒聽清自己的話,更別提思考了,當下就掃興地站了起來,然後就是一驚,不遠處靜靜站了個人,不知在那立了多久。他下意識就想走為上策,卻是腳下一滑,不小心将那稀罕的琉璃燈籠踩碎了。
“你在做什麽……”離鴻醉醺醺地去拉身邊的人,只聽一聲脆響,四周登時陷入黑暗,而後是南柯頗有些驚慌的聲音。
“你別瞪着我,是這醉鬼非要搶我的酒,不是我灌的,”他的聲音伴着草地裏的窸窸窣窣,越來越遠,“喂喂喂,別動手,我沒亂說話,只是剛剛看他失魂落魄的來安慰他兩句罷了。”
“南柯……你在跟誰說話?”離鴻用力晃了晃腦袋,掙紮着站了起來,這滋味清甜的美酒勁頭不小,竟使他手腳都有些使不上力氣。
就在他來回踉跄的時候,不期然撞上了一個人,他摸索着拉住那人袖子,腦袋也耷拉在那人肩膀上:“南柯,我頭有些暈。”
那人似乎哼了一聲,離鴻聽不真切,他覺得自己在不由自主往下滑,為何南柯都不扶他一把,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沒答話所以他不高興,便幹脆兩條胳膊都搭在南柯身上:“你剛才說狼主什麽?”
被環在胳臂裏的身體猛地僵硬了起來,離鴻察覺到了,半閉着眼睛笑道:“你放心,我不跟狼主說,他那麽狠,說不定一生氣連你也要殺。”
對方一句回應都沒有,沉默得簡直不像南柯,但朦胧中的離鴻并沒有察覺到這一點,依舊自言自語道:“其實狼主也挺可憐的,我藏着一個秘密都忐忑不安,總是怕別人知道,他身上那麽多的秘密,不知該有多累。”他嘆了口氣,又喋喋不休地道,“他為什麽總戴着面具呢,是不是臉被毀了?我有時真想對他說,若他願意把面具拿下來,不管那張臉有多怕人,我都不會另眼看他,他也不必為了那張面具殺那麽些無辜的人。”
他說完這番話,忽然察覺到背後被攬了一把,在這微寒的夜風裏,兩人相抵的胸膛處甚是暖熱,離鴻輕輕笑了一聲:“南柯,謝謝你。”他口中的熱氣一絲一絲地撩在對方耳垂上,“我想開了,雲師兄既然嫌我,也沒什麽,我本就不讨人喜歡,往後不過孑然一身,有你們這些好友相伴,此生足矣。”
他正說着,懷中那人突然按住他胸口,似乎要将他推開,他以為南柯又在跟自己笑鬧,借着酒勁上來,硬是不撒手,而且喝過酒之後空落落的懷裏似乎非要抱着什麽才舒坦。這麽掙紮了幾下,他反而将對方抱得更緊,甚至連平日掩藏的心思都吐露了出來:“等到,等到我報了師父的大仇,我就要離開風狼了,不過,我還是會回來找你們喝酒,我們……”
耳邊傳來一聲冷笑:“離開?”
離鴻忽然打了一個激靈,他轉臉一看,自己厮纏了半天那人臉上竟罩着熟悉的暗金色面具。
“你……”離鴻忽覺腦後一麻,随即便失去了知覺。
他這往下一滑,兩條纏人的手臂也耷拉了下去,狼主抓着他的腰帶将他提了起來,冷冷地看向身後:“不必藏着,我知道你沒走。”
黑夜裏的草叢中沙啦啦地響動,卻沒人吱聲,狼主拔高了聲音:“三,二……”
在“一”字出口之前,南柯已挾着一股風躍了上來,嘿嘿一笑道:“何必這麽沒耐性,我這不是離得遠了些麽。”
狼主陰冷地笑了一聲:“依我看,打定了主意以為我不會殺的人是你吧?”他把手裏的人丢給他,“接着,沉死了。”
南柯接過離鴻的胳膊架到自己肩上,只管竊笑:“你都聽見了?”
狼主狠狠掃了他一眼:“再讓我發現你多嘴,雖不殺你,總能割了你的舌頭。”
“啧,”南柯悄悄吐了吐舌頭,反而向他湊近了些,“趁現在沒人,你倒是跟我說說,把那個叫雲弘的道士送到六子床上,心裏究竟怎麽想的?”
“他現在膽子大了,竟敢當面挑我的不是,明明是風狼的人,還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看着就生氣。”狼主斜了沉睡中的離鴻一眼,冷冷道,“我倒想知道,他若做出不義的事情來,會變成怎番模樣。”
南柯立刻接口道:“可惜他竟沒做,是不是?”他有些得意地揚起臉,“六子的人品秉性,比那些所謂的正道還要正道,你若真想使他難堪,為何不使些催情香迷魂散之類的東西。我看啊,你不過是想考驗他一番,看他與你所期望的是不是一樣罷了。他沒動那道士,你都不生氣,倒是挺滿意的模樣。”
他話音剛落,面前立刻閃過一抹銀光,堪堪貼着他的嘴唇,只聽狼主壓低了聲音道:“舌頭,伸出來。”
南柯忙閉上嘴巴把離鴻的手擋到臉上,這才小聲道:“我喝了酒,酒後胡說罷了。”
他縮着腦袋躲了一會,沒有聽到動靜,稍稍歪了歪頭,只見狼主根本不在看他,卻是看着靠在他肩上的離鴻。南柯便也偏頭借着微弱的星光看了過去,少年光潔的臉頰竟微微泛着光,鼻梁挺秀,嘴巴有些孩子氣地嘟着,他看着看着就笑了起來:“這小子睡着了還挺招人的。”說着就想上手在離鴻臉上擰一把,猛然想起狼主就在面前,便又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
狼主忽然突兀地開口道:“他說等報了仇之後就要離開這裏。”
“他?”南柯吃了一驚,小心打量了一番狼主,躊躇道,“風狼留人的手段倒不少,你想用哪個?”
狼主并未答他,只伸出手在他方才想擰的那片臉頰上用力擰了一把:“小白眼狼。”
第二日晌午時離鴻才醒過來,剛一睜眼便覺得頭疼欲裂,他瞪着窗棂裏投進的光亮,慢慢回想昨夜的事,他記得南柯給了他一壇酒,兩人說了一會閑話,後來的事竟想不起來了,大約是南柯把喝醉的自己扶回了房中。坐起身之後,腦仁又是一陣疼痛,恍惚間浮現出狼主的臉來,離鴻捂着腦袋想了半天,總覺得有什麽跟狼主有關的事被自己忘了,或者竟是昨夜夢到了狼主嗎?
察覺他起身的動靜,門外立刻走進幾名侍候的下人,領頭的是趙元,可能是離鴻親自選了他的緣故,他近日常常被派來分擔這邊的事務。
“蟾宮醒了?”趙元俯身行了一禮,“今日清晨太虛宮派人傳信,說是他們掌門親自來到雲州城外,同狼主商議讨還弟子雲弘之事,蟾宮那時睡得沉,屬下不便打擾。”
離鴻忙問:“他們現在人呢?”
“太虛宮那些道士來了不少,就在雲州和錦州交界的山谷處,狼主和南堂主已經前去了,讓蟾宮暫守天南堂,”趙元擡起頭道,“南堂主說那些道士賊兮兮的,要先見了太虛心經才放人,所以沒帶那雲弘前去。”
離鴻點了點頭:“那麽雲……雲弘他,現在哪裏?”
“還在小屋裏關着,”趙元想了想,又道,“他從昨日便一直不飲不食,不知道打得什麽主意。”
離鴻一驚,立刻站起身道:“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