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走進那偏僻的窄屋內,離鴻便看見桌上擺放着整齊的飯菜,菜色并不粗糙,還頗有幾樣葷腥,卻都沒有一點動過的痕跡。他嘆了口氣轉身向門外道:“你們把這些撤下去,雲弘道長食素,換些精致素齋來。”
雲弘背對着他,聽着他這些細致關照,卻始終一言不發。
“元朔道長來了。”等下人散去後,離鴻輕聲道。
雲弘驀地轉過身來,怔了片刻:“我師父?”
“狼主已去見他了,若他真帶了太虛心經來換你,你今日便可離開。”離鴻低聲說着,斟了一盞茶遞給他,“何必這麽不吃不喝,好歹留些力氣回去。”
他見雲弘淡緋色的唇都幹枯了似的,有些心焦地垂下了眼睛。
雲弘果真接了他手裏的茶,仰脖喝幹了,又自斟了一盞,小口飲着:“你說的不錯,好歹要留着力氣回去。”
離鴻見勸動了他,也不願在待在他面前礙眼,便站起身準備離去,不妨衣袖一緊,竟被雲弘扯住了。
“你……”雲弘面色蒼白着道,“你們狼主當真只要換取太虛心經麽,我聽說風狼的規矩從來是買賣做成,活口不留。”
離鴻怔了怔,安撫似的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放心,狼主答允過的,他只要心經,不會傷害你。”
“那為什麽……這茶裏會下毒?”
“什麽?”離鴻一驚,只見雲弘說完便神色痛苦地倒了下去,忙上前扶他,“你怎麽了?”
雲弘雙唇抖得厲害,顫巍巍地伸手向他肩膀上抓去:“六子……”
離鴻雖然一時心中大亂,但這突然冒出的舊時稱呼還是讓他察覺到了不對,昔年在山上被老宗楊随時丢進蜂窩獸群的記憶猛地複蘇了,他閃電般躲開了雲弘的手,飛身縱到一旁。只見一道黑影從屋梁上直躍下來,一掌就将地上石磚拍做粉碎,看情勢若是自己還呆在雲弘面前,現在必然已同那石磚無異了。只是不知這人伏在那多久,自己竟連他的呼吸聲都沒聽見,能将吐息控制成這般境地,內功顯然是上乘至極。
這個不速之客并非是太虛宮的道士模樣,卻是個黑發白須的老頭,滿面冷煞之氣,身上沒帶兵刃,只提着兩只蒲扇大的厚實手掌向離鴻逼了過來。此時外間聽見響動的守衛們早已沖了進來,這些雖然是尋常的天南堂衆,卻也個個身手不錯,而那老頭對着這麽些人的圍攻毫不畏懼,頃刻間便将他們一一擊斃。在這當兒,離鴻已将腰間長刀拔了出來,他看出這老頭武功深不可測,卻也不能袖手讓他把雲弘帶走,此時交手已是不可避免。
長刀斬上老頭手掌時,老頭竟狠厲一笑,一掌拍在刀刃上,一股陰寒之氣霎時順着刀身傳到了離鴻手心裏,這人武功路子不對!離鴻皺起眉,盤算着先用逐影刀躲開他這古怪掌法,找出破綻将他制服了才好。誰料老頭雙掌上下翻飛,竟擋得滴水不漏,一雙眼睛直瞅着他,道:“原來逐影刀還有傳人,我以為宗楊不過是個廢物了。”
離鴻立刻道:“你認識我師父?”
“何止認識,手下敗将而已。”老頭說完,凝神向外一聽,“又來了一撥人,罷了,不和你們胡纏了。”
他說着退身一步,來到雲弘身邊:“我們走。”
離鴻怎能容他們離去,上前便要阻攔,卻見那老頭鬼魅般伸出手在他胳膊上一點,就像一根沾了麻藥的細針刺入骨髓一般,他整條胳膊都失了力氣,離恨脫手,“當”地一聲掉在地上。
此時,雲弘已從後窗翻了出去,還回頭看了他一眼,老頭仿佛察覺到他目光中的擔憂,便道:“你先走,我料理了他就來。”
這種時候離鴻自然不能坐以待斃,他不及去撿自己的刀,傾注了全部內力到左臂,一掌拍在老頭的後心上。這一下竟仿佛擊中了石頭,痛得他掌心一麻,老頭兒卻面不改色地回過頭來,中氣十足:“這點微末功夫也敢偷襲老夫?”
他一把擰過離鴻手臂向後一折,随即大笑道:“小娃娃,老夫這就送你歸西。”
離鴻情急之下雙足向前一蹬,将老頭踹了個猝不及防,這才脫離了鉗制,正要轉身向雲弘逃走的方向追去,忽覺肩頭一陣劇痛,竟是被結結實實拍了一掌。老頭飛身竄到他面前,滿臉黑氣,顯然是運足了十成的內力,又在他胸腹間連拍兩掌,這才大聲笑着離去了。
離鴻初時只覺背後傷處火燒般的疼痛,而胸前卻象是被兩根巨大的冰柱穿身而過,寒冷刺骨,喉頭不由自主湧上腥甜熱浪,吐了滿口的血,然後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那老頭耳力不錯,他離開之後不過片刻,風狼的大批人便來到了這裏,第一個走進屋內的是南柯,他一路走一路打量地上的那些屍首,直到看見倒在盡頭的離鴻才神色震動:“六子?”
聽見他這一聲,其餘堂衆也都立刻圍了過來,臉上皆是一片訝異神色,迷花兒嘴快,大聲罵了一句髒話,咬牙道:“南堂主猜得沒錯,臭道士今天果然是在拖延時間,他們存心留了後招,想調虎離山。”
田老夫子比他冷靜些,蹲在地上翻看那些屍體:“這不是太虛宮的功夫,是……”
他話未出口,身後的苦娘早已面色慘白地道:“是寒聖。”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南柯已伸手将離鴻抱了起來,在他頸間一探,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沉聲道:“請狼主過來。”
狼主來時,堂衆們已都屏息跪在地上,安放在榻上的離鴻上衣被解開,只見他胸前印着兩個黑色掌印,背後肩頭也是如此。南柯神色少有的嚴肅,擡頭向狼主看了一眼道:“他中了寒聖的幽泉掌。”
狼主聽了一怔,随即上前抓過了離鴻的手,只覺觸手如冰,他卻沒放開,反而狠狠一握,幾乎要把離鴻的手腕捏碎。吃這一下痛,離鴻從混沌中恢複了一些意識,他模模糊糊地看了狼主一眼,虛弱地道:“狼主恕罪,屬下沒……沒能……看住……”剛說了半句,卻又昏死了過去。
“白煞!”狼主轉頭道,“傳平東堂宋金川領他堂內十位藥師長老速來雲州。”
白煞走上前剛應了一聲,一旁的田老夫子出聲道:“狼主,恕屬下直言,平東堂距此路途遙遠,宋堂主他們即使不眠不休趕來也要十日,且不說離蟾宮能否撐過十日,就算十位藥師長老來了,也未必救得回離蟾宮。”
狼主沒有說話,只是目光有些危險地瞧着他,跪在一旁的苦娘微微有些哽咽:“田老夫子說得不假,幾年前我同寒聖的徒弟雷翰起了過結,他偷走我的惠兒打了一掌,按說他的幽泉掌不過是十來年的功力,也險些要了惠兒的命。宋堂主為惠兒足足施了半個月的針,至今她體內寒氣還未除,要以喝人血續命,更何況……”
“更何況打傷離鴻的人是寒聖,”南柯低聲接口道,“這麽多年,中過寒聖幽泉掌後還活着的只有老宗楊一個,可他當年與寒聖交手時,功力幾乎是離鴻現在的十倍有餘,就這樣竟也抵不住幽泉掌的至寒之氣,半生都要躲在炭火旁度過,形同廢人,最後老了還是死于寒疾。”
“你們說這些,就是想告訴我,離鴻多半救不回來了,就算救回來也廢了,是麽?”狼主口氣冷淡地問道。
“不,”苦娘擡頭看了一眼榻上氣息微弱的離鴻,“離蟾宮吉人天相,或許能絕處逢生,他既中了幽泉掌,卻還能留得一口氣在,已是很難得了。”
南柯又狠狠潑了一盆冷水:“哪裏是什麽難得,不過是他修習逍遙笈時衍生的一股真氣護住了心脈,但再過十來個時辰,這股真氣怕也要散盡了。”
這話一出,周圍立刻陷入一片死寂,只聽狼主依舊是那般淡淡的口氣:“你們都下去吧。”
衆人不敢不聽,挨個爬起來走了出去,狼主按着額頭沉吟了片刻,忽然發覺只有南柯一個仍釘子般站在塌邊,低頭看着離鴻毫無生氣的眉眼,便道:“你不走?”
“我不走!”南柯硬邦邦地答了一句,“六子的時間不多了,我要在這陪着他。”
狼主冷笑了一聲:“那你就在這陪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