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黑夜裏,離鴻覺得自己仿佛被封進了厚厚冰層,所能感覺到的只有刺骨寒意,他在這迷離中浮浮沉沉了許久,忽然手腕被什麽扯住,象是陣溫涼的氣息拴着他的脈門,把他從彌留裏拉了回來。
誰?他猛地睜開了眼睛,發覺按着他手腕的竟是狼主,一股內力不急不慢地從狼主的掌心裏傳了過來。離鴻回了回神,這才驚覺狼主是在以內力替他續命,然而這法子只能緩解一時又極為損傷自身,便掙紮着動了動胳膊,想抽回手來。
狼主擡起頭,眼睛被面具的陰影擋住了,看不真切,額角的汗水卻從面具的縫隙裏滲了出來,想必已運功許久,他聲音一如既往地悶:“醒了?”
離鴻剛要答話,只覺胸口傷處像被巨石壓着似的,喘不過氣來,只勉強點了點頭。
“能動麽?”
聽他這樣說,離鴻只能試着坐起來些,誰料一動,胸口背後立刻劇痛起來,他不得不用力抓住床柱,很有些狼狽地爬下床。
狼主只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也不伸手扶他,轉身就向房內密室走去。離鴻不知他的意圖,但見他廢了那麽些內力救醒自己,想來是善意,便掙紮着跟了上去。
這密室他上次便已來過,此時地上依舊鋪着羊毛細毯,只是驟然比外間溫暖了許多,想是地磚下通了取暖的炭火。這本是初秋時間,絕用不上這樣暖和,但離鴻既已身中至寒的幽泉掌,在這蒸籠般的密室裏,自然覺得舒坦至極。他神智還有些發昏,迷迷糊糊坐在地毯上,竟想就這樣睡過去,再不醒來才好。
“離鴻。”他臉上被連拍兩下,仍有些不清醒,只見面前的狼主和平日有些不大一樣,他揉着眼睛看了看,才發覺狼主竟只披了一件白色單衣,領口空空蕩蕩地,似乎再也沒穿別的衣物。
“你這小子……”狼主用力在他下巴上捏了捏,有些咬牙切齒,“怎麽還昏昏沉沉的,我那些內力難道都喂了豬狗。”
他恨恨說完,指尖向離鴻背後一點,一股刺痛立刻沖着天靈蓋而去,把離鴻痛得幾乎一跳起來,冷汗刷的就下來了,結結巴巴道:“狼……狼主……”
狼主冷冷道:“你體內真氣耗不了多久,平東堂雖然靈藥甚多,但這幽泉掌至陰至寒,并非藥物可以化解,能克它的只有至陽罡氣,所幸……”他稍稍一頓,“所幸你還是元陽之體,不然就當真沒救了。”
離鴻清醒過來,便覺得渾身愈發地痛,又冷得厲害,結結巴巴問道:“狼主是說,只有純陽內力才能化解我體內寒氣?可……可是風狼中好像并沒有修習這一路內功的前輩。”
他話中之意,是想說純陽內功向來只有正道中那幾個門派獨有,所修內力俱是日積月累的結果,想也不會舍得援手于他療傷。
狼主冷哼一聲:“抓幾個大和尚來也不是不可,只是你身上寒毒太重,怕是外力來不及解,如今之計,還要從你自己着手。”
“難道讓我自己修習這路內功?”離鴻一驚,他所知道的那幾門純陽內功裏無一不是需要十年八年來參悟,只怕學成時,自己已是一堆白骨了。
狼主忽然伸出手,離鴻以為他要甩自己一巴掌,誰料狼主只在他頭上輕輕一按,口氣有些猶豫:“看你自己造化了。”
他背對着離鴻盤膝坐下,沉心靜氣,象是在運功,離鴻心裏奇怪,想說若是你要運功替我療傷,應當在我背後,或是面對着我,哪有這樣背對着的道理。正想着,發現狼主身上隐隐有些氣暈蒸騰,脖頸上也冒出些細汗,似乎正運功到緊要處,便只好忍着身上越來越重的寒意等着,狼主卻忽然嘆了口氣,将那薄薄的單衣褪了下來。
離鴻一眼瞧見他□□的背脊,幾乎驚呆了,觸眼處是一大片冶豔的桃花,栩栩如生地紋在他背上,花色如火,灼得他眼睛都直了。
“你不識字?”這突然的一聲問話将離鴻驚醒了過來。
他有些無措:“不……我識的。”答完這句莫名的問話,他凝神細看了看狼主背後的桃花,這才發覺花瓣上還依稀刺着蚊足般的細書,他默念了兩句,竟是心法口訣的模樣。
離鴻猶豫着問道:“狼主,這是?”
“不要多問,把這些記下來,”狼主背影微晃,聲音雖然在面具下有些發悶,可還是能聽出顫抖,“按照口訣潛心運功。”
離鴻只得應了一聲,從頭細細看起那花上紋着的詭異文字,穩住氣息,緩緩吐納起來。依着那口訣所述,全身真氣流轉了一遭,漸漸覺得丹田處仿佛燃着了一把烈火,恰與胸前寒氣相抵。他冷一時暖一時,不知過了多久,烈焰之熱已将寒氣全然圍住,只是這股真氣極其霸道,來回撞着他的肺腑,越練越是難熬。但是稍一懈怠,胸口便又寒氣大盛,幾乎就要壓制不住,此時第一層心法已經念完,又擡眼去看下一段,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從字上飄到了花上,又從花上飄到了狼主的背上。他在這要緊時候竟還游走心神,實在是那片背脊在桃花的掩映下色澤如雪,太過紮眼,且又映着燭火,愈發顯得肌理細膩,如同暖玉一般。離鴻的喉結上下動了動,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去摸那豔紅花瓣,他身上浸染了寒毒,指尖如冰,剛探上去,狼主便是一顫,随即壓着怒氣沉聲道:“做什麽?”
離鴻趕忙收回了手:“我,我在瞧第二層的口訣。”
狼主倒沒有接着怪責,語氣居然有些欣喜:“這麽快就到第二層了?”
練到第二層時,真氣運轉得更快,離鴻漸漸已不覺得冷,只覺得熱,熱得他口舌發幹,幾乎想就這樣停下來,但他心中還有一絲清明,知道這內功如此蠻橫,驟然停□□內真氣震蕩,必然受損,只能硬着頭皮練下去。
狼主卻漸漸有些支撐不住了似的向前趴了下去,肩頭背上全是汗水,離鴻雖然不知他是受了什麽損傷,但想必也與背上刺青有關,當下不敢多問,加緊默背起第三層口訣。
“等練完第三層,你體內寒毒早已化盡,便不需要再練了。”狼主微微喘息着道。
“是。”離鴻點了點頭,眼前卻驟然一花,只見那片桃花仿佛活了一般,在他面前搖曳生姿,他極力凝神想去看花上的字,卻是一個也看不清楚。眼前只能看見眼前背脊上那兩片形狀優美的肩胛骨,沾染着汗水,膚色瑩然,勾得他的心髒砰砰亂跳起來。不知不覺地,他連氣息都濁了,只忍不住向前靠近了些,最後竟連臉都要貼到狼主背上去了。
“離鴻!”狼主忽然轉過頭來,厲聲道,“收斂心神。”
離鴻忙直起腰,閉上眼睛,不敢再看那妖異的桃花,然而心裏還是跳得厲害,不受使喚地想偷偷睜開眼去看。忽然他的手腕被抓住了,狼主的手指竟也是冰涼,手心裏都是冷汗:“第三層最是容易走火入魔,練焚心訣時若是引來心魔,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焚心訣,這居然是焚心訣。離鴻耳邊仿佛炸開一個炮仗,把他轟得眼前一花,南柯說過這門風狼至高無上的神功,但卻又說早在前狼主手上便已毀去,為什麽這位狼主竟然有,而且紋在了背上。他腦中轉瞬間竄過無數個想法,最後都随着胸前漲開的寒氣化為灰燼,這股寒氣從他胸中湧出,一直逼到喉嚨,最後化作一口淤血噴了出來。
狼主頃刻間就站起身籠上了衣襟,他望了一眼地上紫黑色的血跡,點了點頭:“寒毒已經逼出了。”
離鴻身上一輕,胸前的壓迫感也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立刻跳起來道:“多謝……多謝狼主。”
他壓了滿肚子的話剛要說,卻見狼主只揮了揮手,不耐煩地道:“出去,我要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