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疑信兩相伴
“這船型實在奇特,與我以前見過圖樣上的船都不一樣,”岳小舟雖然心中有些抵觸這個人,但是這艘船卻讓她充滿了好奇,“這艘船真是最快的?還是只是徒有虛名?”
“這艘船也難怪大小姐不認得,這是海船,并非內河常見的河舟或是沙船,海船的船底是弧線形,龍骨彎度更大,船頭也更為聳翹,兩邊的浮板寬些,不過黑隼號已經改良成适合內河的船樣了,你看它的帆型其實與其餘貨船并無差異。”
岳小舟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後看向徐俨說道:“這個邵千帆邵老大是黑隼號的船主?他是什麽來頭?”
“大小姐幸好剛剛沒有和他起了大的争執,”提到此人,徐俨的目光四下逡巡,顯得格外謹慎,“沒人知道他之前做過什麽,黑隼號一夜之間突然出現在川江之上,只跑急工,且不問貨物,因而很多見不得人的買賣都找上了他,聽說但凡遇到黑隼號,河匪都要避上一避。雖然沒人清楚邵千帆的來歷,但碼頭上還是流傳他曾經是個橫行蛇海殺人如麻的海匪,這樣的人我們做正經生意的還是能離多遠就躲多遠的好。”
“你說的對,”岳小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船的事我再去問問燕素雪好了,不知河舟能不能借鑒些海船的優勢再提些速度。”
“你說燕廠監?”徐俨甚至比剛剛還有驚詫地多,他也忍不住上下打量起岳小舟來,最終還是猶豫着開口,“大小姐你……你可想好了?”
岳小舟明白徐俨的顧慮嘆氣道:“當然,還有誰比她更精通天下的船只。”
“可是……”
“我知道,我會盡量不和她起争執的,你放心好了,”岳小舟見徐俨面容焦慮便笑着安慰道,“碼頭上事情多,你忙你的,我先回去了,今後小舟如果百般不恥下問,還望徐俨你不要見怪。”
“這是哪裏的話!大小姐是當家的女兒,只要是需要我徐俨赴湯蹈火,大小姐只需一句話便夠了!”
還是因為爹爹麽?
岳小舟低下頭去才露出自嘲一樣的笑容,可再擡頭時依舊滿面春風。岳鳶取來了披風後徐俨還是堅持将岳小舟送出碼頭才肯回來,岳小舟拗不過他,只得答應。
“老大,一個娘們兒家家的,你和她計較什麽,還真動氣了?”黑隼號的船舷之上,一個水手打扮的人拍了拍扶着欄杆遠眺三人背影的邵千帆,笑呵呵地打趣。
“關于岳家你知道多少?”邵千帆不笑也不回頭,他目光如炬焦灼在岳小舟一身竹青色的背影,聲音低沉得像是暴風雨前喑啞的海鷗。
“誰不知道岳家,”水手見邵千帆不笑也連忙收斂起笑意,“她家的錢要是丢到河裏,能把三川并流都堵得嚴嚴實實。”
“雲谷城……”邵千帆濃黑的眉毛漸漸擰起,卻倏地又恢複原樣,他轉過身,伸出手大喇喇地拍了拍水手的肩,“快他娘的給老子幹活去!要不下次見風就丢你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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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的馬車上,岳鳶低着頭沉默不語,岳小舟知道她心中不快,于是笑着拉起了她的手。
“阿鳶,你生我的氣了?”
“小姐何出此言!屬下不敢!”
看着岳鳶慌亂卻暗含了倔強的神情,岳小舟幽幽一嘆:“取一件披風而已,你不會耽擱這樣久,其實你心裏清楚是我有話要和徐俨說,所以不願打擾讓我為難,因而一直遠遠地看着,對不對?”
“小姐……”
“當時若是姓邵的再敢向前一步……我信你那時早已經短劍在手蓄勢待發了,我說的可有錯?”
“小姐聰慧,料事如神。”
“阿鳶,別傻了,如果我真是聰明真是料事如神的話也不會……”岳小舟五指不知不覺扣緊了岳鳶有些粗糙的掌心,阖上雙眼後再度睜開時帶了星點的光亮,“罷了,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我呵斥你正因為你是我獨一無二的親信,我不能讓你落人口實,支開你去做事也是做給徐俨看的,與你無關。我只要你記住,這世上我只信你一人。”
岳鳶被鄭重其事的岳小舟吓得愣住,只是慌忙點頭,二人相識一笑後,她卻鬼使神差地開口:“小姐……你有些變了……”
“哦?”岳小舟粲然一笑,“那與之前相比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呢?”
“之前的小姐……更加……更加威嚴些……”
岳鳶紅了臉局促的模樣讓岳小舟開懷大笑,她很久沒有這樣開心過了。
馬車停在了岳府的門前,岳小舟安撫了因為自己的笑聲不知所措好久的岳鳶後才款款走下車來。
岳小舟實在不想帶着一身的疲憊去見燕素雪,這樣折磨人的事情她總要挑一個黃道吉日再去舍生取義才是。
可是想到從前她和燕素雪的水火不容,岳小舟一邊走入書房一邊哀嘆,如果自己死了的話想必她第一個會額手稱慶才對。
最重要的是,自己竟也覺得這點理所當然。
而眼下最重要的事除了焦頭爛額的瑣事,還有處理盧威這個人。
岳小舟面上浮起一點冷笑,嘴角的弧度因為心中的恨意而決絕。
真正的幕後主使她無法連根拔起便要循序漸進不能打草驚蛇,可這些微不足道的蝼蟻,她還是有把握還自己一個快意。
算計在心,岳小舟徑直走到書房門前,推開了門。
書房中已點好了岳小舟素來問慣的郁州白檀,她推門而入,卻發現屋中早有人在。
“你怎麽在這裏?”
岳小舟飛快地到了一眼桌案,上面與自己離開時沒有分別,而且重要的信函與簿冊也被她鎖入了書房的密室中。
可她的眼神還是被晏北寒捕捉到。
晏北寒的眸色一冷,站在窗前卻好像陽光都黯淡了幾分。
“我在等你。”
“賀禮核對好了?”岳小舟面無表情,“拿來我過目。”
“在你的桌案上。”
晏北寒有些清冷的聲音讓岳小舟心中不大舒服,她忽然想到父親曾對她說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可是這個人曾經在許多年後想要殺死自己,她雖然正在努力逆轉,可戒心卻已經無從改變。
岳小舟端坐在椅子上拿起一摞還未裝訂的紙,看着上面密密麻麻卻規整如鈎的字體,心中一時有些迷茫。
“我今天去了碼頭,學到了不少新東西,”岳小舟将紙握在手上并不急着翻看,“你以前流浪的時候有沒有去過碼頭?”
忽然變得和顏悅色的岳小舟讓晏北寒不由得一怔,他背對着朱戶雕窗,突然感覺到了冬日裏衣衫褴褛時侵體的寒意。
“當然,”晏北寒的聲音忽的飄遠,有些低沉,“當然去過。”
“今日我見到了從前不曾見到的許多東西。”
“噢?你都見到了什麽?”晏北寒的好奇被岳小舟頗為自得的笑容勾起,不由得向前傾了傾身。
“黑船、有可能是海匪的神秘臭男人、形形□的船工水手,還有就是暗娼。”
岳小舟本以為提到暗娼晏北寒會臉紅着不知所措,可他卻只是凝視着岳小舟,意味深長地淺笑,“你覺得那些暗娼是什麽樣的?”
“我離得遠,只是打量了一下,徐俨沒有讓我靠近。”岳小舟實話實說。
“我在碼頭流浪過一段時日,”晏北寒輕聲說道,“如果餓極了去讨錢,多半這些姑娘都會給我一兩個銅板讓我快去買點東西,這些錢在你這樣的人看來恐怕一定和她們的人一樣不堪入目。可是如果是向徐管帶這樣衣冠楚楚的人讨錢,讨來的只能是白眼和唾罵而已。大小姐,現在你覺得她們是什麽樣的人?”
晏北寒清澈卻幽深的瞳仁讓岳小舟莫名的惴惴,她仔細咀嚼剛剛他說出的每一個字,一時語塞。
“分辨一個人是否好壞與他賺錢的門路甚至出身高低貴賤本無關系,大小姐,這個道理天下的每一個乞丐都一清二楚,可是很多高貴之人卻從想不明白。”
晏北寒的話并不是嘲諷也不是挪揄,可岳小舟心中卻好像風浪在攪動,她沉吟着掃過晏北寒蘊了笑容的臉,也展顏一笑。
“小舟受教了。”
晏北寒像是被這話燙到,剛剛的侃侃而談神色從容變成了手足無措和欲言又止。岳小舟笑了笑拿過整理後的禮單,剛翻了一頁便眉頭緊鎖。
她從小精通賬目貨物這些瑣碎的東西,看起來自然一目了然。
“這不行,”岳小舟神情嚴肅,“重做。”
“可是每一樣賀禮都寫在上面了,我還按照貴重次序排了順序。”晏北寒急忙分辨。
“算了,你先不要急着做,明日我帶你去個地方,等你從那裏學成出師再重新做一份交給我。”岳小舟其實早就将一切安排妥當,不知為何,她現在越來越沉浸在這種逐漸開始掌控一切的感覺中。
“去哪?”晏北寒長睫眨動,目光中帶了一絲躍然的期冀。
“明天你就知道了,”岳小舟神秘的笑了笑,複又沉吟片刻說道,“對了,還有一事,你我現在在外人眼中是夫妻,當着下人你記得要叫我的名字,不要叫我大小姐。”
“是,大小姐。”希冀化成恍惚,岳小舟看到晏北寒臉上浮起了莫名的苦笑。
手頭還有許多瑣碎的事情要辦,明日姑且先帶晏北寒去見何子屏,至于燕素雪……想到這三個字岳小舟的腦仁就開始發脹,她揉了揉眉心,情緒變得沮喪起來。
至于燕素雪,還是等她鼓足了勇氣再說吧。
岳小舟命晏北寒先去歇息用膳,她還要再書房整理些信函,晏北寒沒有多說什麽變順從地向外退去,可走到門口,腳步漸漸慢了下來。
“大小姐,”他并不停下腳步,背對着岳小舟,聲音伴随着開關門的聲音漸行漸遠,“你也還從未叫過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