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恩怨戲中人(下)

“道歉?”燕素雪立眉凝視着岳小舟,音調轉涼,“事已至此,你我早已無話可說,如果不是為了岳家,我絕不會再在此處多待一刻。”

“我知道,”岳小舟忍着怒意,哀然嘆息,“可我來求你也是為了岳家,雖然你我性格不合又有諸多隔閡,但終歸為岳家的心是一樣的,我願求你摒棄前嫌,燕工,小舟真心誠意,如今我有了牽動情腸之人才了解你當日的感觸,即便萬事早已注定,但你我并非無路可走,就算是為了岳家,為了我爹在天之靈。”

“你走吧,”燕素雪仿佛不為所動,“為了岳家,為了……我自然會呆在這裏,但是卻不想多見你一眼,你不必多慮,燕素雪身無長物也無甚有點,唯有念舊這一條,足夠你岳小舟安枕無憂。”

說罷,燕素雪頭也不回地向樓上走去。

“大小姐……我師父她……她……”林靜慈慌亂之際吞吞吐吐地解釋,岳小舟只是輕輕一笑,拍了拍她的肩。

“我明白。你身上的傷多注意休息,擦些藥酒,我走了。如果可以的話幫我勸勸你師父。”

林靜慈瞪大了眼睛不住地點頭,送了二人出去後才匆忙跑回小屋。

“小姐,疼麽?”坐上了馬車,岳鳶急忙跪下小心翼翼地掀開岳小舟的裙子。

“疼,”岳小舟實話實說,“可是心裏更難過。”

“小姐是委屈,燕素雪她實在欺人太甚!”岳鳶的眼角又滾下了眼淚,岳小舟的膝蓋腫起了兩塊雞蛋大小的紅色血塊,四周隐約透出青紫。

“這點委屈不算什麽,”岳小舟搖了搖頭,輕輕拭去岳鳶眼角的淚水,“只要付出的代價有所回報,我就不算吃虧,這也是一筆成功的買賣。燕素雪不管怎麽說都是一個有情之人,想打動一個有情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用情,今日最後,她雖然還是拒人于千裏之外,但至少留住她的第一步我已然做到了。”

“留住?燕素雪難道會背叛小姐?還是其中有詐?”

“以防後顧之憂而已。”

岳小舟安慰岳鳶的時候也都是在安慰自己。回到府中後,岳鳶拿來上好的散瘀膏劑為岳小舟塗抹到膝蓋上,岳小舟猶豫了很久,終究沒有去見晏北寒。

晚膳前,陳管家來書房将白日所聞和下人之間的一些流言蜚語告知岳小舟,她早已想到,自己前去船廠且向燕素雪下跪相求之事引起一衆人等的猜測,不過衆人大多是覺得岳小舟情深意重,與晏北寒舉案齊眉罷了。

但願傳到叔叔耳中也是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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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退了陳管家,岳小舟也不想再吃東西了,一天的勞碌讓她格外疲憊,明日又是初一,船廠、庫倉、總櫃、賬房、碼頭和運局的掌事都要到岳府來齊聚,這已經成了岳家不變的規矩。自從岳小舟掌管岳家産業後,燕素雪從未踏進過岳府半步,每逢初一掌事齊聚的日子都是林靜慈帶了船廠月度的事宜前來,就算她争取不到燕素雪,也至少也争取到林靜慈,為将來的岳家坐好打算。

岳小舟走到窗前,不知不覺已是月色凄迷星光隐沒。

本來應當一件件從長計議的事如今接踵而至,與前世不同,又發生了很多從未發生的過的事,她應接不暇之餘,隐隐感到莫名的擔憂。

可不管其中插曲如何,只有一件事岳小舟是肯定的。

那就是她根本沒有退路可言。

踱回到桌案前,岳小舟又拿起命中晏北寒的箭簇,如果燕素雪所說屬實,那麽會有誰想置晏北寒于死地?叔叔如果此時忌憚自己培養晏北寒日後對其不利,也不會用這樣明目張膽的手段。陳管家今日報給她的諸多消息裏也沒有半點頭緒,或許并非岳府的人而是與晏北寒之前有所瓜葛的仇家?

想着想着,一陣困倦襲來,岳小舟看了看更漏,決定先小睡片刻再核對月末的賬目,于是她便沒有喚人梳洗更衣,只是懶懶地在桌案上一趴,很快便入睡了。

或許是太過疲憊,岳小舟沒有被夢境困擾,可太過安眠使得她一睜眼就看到朝霞透過窗紙鋪滿了書房的地面,蠟燭早已熄滅,窗子也不知何時關上,她急忙起身,尋常出門穿的石青色雪錦暗繡披風從身上滑落到了地面,岳小舟将其拾起,才恍然大悟。一定是岳鳶見自己睡熟便關了窗熄了燭火,又為自己蓋上披風以防着涼。

想起今日便是議事的日子,時辰也已不早,岳小舟匆忙喚來半夏和忍冬為自己沐浴更衣。用過早膳,陳管家來報,徐俨已經先到了。

和往常一樣,徐俨總是來得最早的。

書房裏早就換好了新的郁州白檀,岳小舟命人烹水備茶,都是按了六位管事平常的喜好。

“玉娘産期已近,郎中如何說?”聊了聊碼頭上一些公事,岳小舟忽然想起玉娘的事來。

“大小姐派來的郎中每日都為玉娘診脈,說是胎氣有些亂,許是即将生産,玉娘難免心焦。”徐俨嘴上說的輕松,卻難以掩飾眉眼中的憂心忡忡。

“月初碼頭事少,不如你多陪陪她。”

“玉娘也不是第一次做娘了,沒有大礙。”

“自相矛盾,”岳小舟嘆了口氣道,“你自己先說玉娘臨産心焦,現在又說她沒有大礙,我看你這個樣子只怕呆在碼頭也是如坐針氈,不如回家陪她幾日的好。”

徐俨先是一愣,而後苦笑,丫鬟這時将茶奉上,他接過茶後正欲喝下,卻挺在手邊,忽然開口:“我聽說大小姐昨日去船廠受了不小的委屈?”

膝蓋還在隐隐作痛,岳小舟也扯出一絲苦笑,“委屈事小,機會恐怕失不再來。”

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徐俨頗為感慨地說道:“大小姐能這樣想,想必當家在九泉之下也得以欣慰。”

“我還要謝謝你,徐俨,燕素雪說你曾找過她希望促成我們二人和解,想必她也給了你不少委屈。”

“委屈事小,為岳家和大小姐做事無所謂這些。”徐俨笑着飲了一口茶,似乎想到了什麽,不覺神色轉凜,“對了,姑爺的傷勢如何?兇手可有線索?”

“燕素雪倒是給我了些頭緒,事情也已經向官府交代,只是我心中存疑,正想讓你幫忙。”提到晏北寒,岳小舟的神色也不覺嚴峻。

“任憑大小姐差遣。”

“你長年在碼頭,可有聽說什麽人熟悉黑白兩道上的交易?”

“碼頭上這樣的人只多不少。”

“那麽你幫我打探一下,最近是否有人在三川城雇過殺手,出過賞格。”

“大小姐是在懷疑……”

岳小舟點了點頭。

二人又分析了一番,不出一炷香的時間,其餘人等也陸續到齊,只剩下林靜慈未至。又過了一炷香,岳文謙喚人又沏了杯茶,淡淡說道:“林靜慈今日怎麽這樣晚?聽說昨日在船廠受了傷?”

岳小舟覺得岳文謙此話意有所至,旋即開口:“靜慈不是失禮之人,許是船廠有什麽事一時絆住了腳。”

岳文謙正再欲開口,書房門開,燕素雪一身在船廠的裝扮施然踏入,目光冷冷的落在岳小舟臉上,而後又向其餘的人道了聲極為冷淡的問候。

書房中人全部呆立在原地,自從岳小舟掌管家業後燕素雪每逢節慶乃至岳小舟成親都未踏足過岳府,可是今日竟然自己親自出席初一的常例會面。

而岳小舟的驚訝并不比別人少,她在徐俨看向自己那欽佩中夾在了贊許的目光下回過神來,先行向燕素雪開口:“燕工,辛苦了。”

燕素雪面無表情看着她許久後,緩緩地點了點頭。

衆人此刻看向自己的表情都頗為玩味,徐俨目光閃爍激動的說不出話來,沈旬也是難得笑容溢于言表,何子屏尚未從迷惑中回過味來,呂紹安則頗為玩味地打量着自己和燕素雪,而岳文謙只是低頭一笑,輕輕攏了攏手邊的茶盞,再擡頭時,一切如常。

晚膳時分陳管家所說的事情大多與燕素雪親自踏足岳府有關,只是大家不過都是猜測和以訛傳訛,知曉當年事宜的陳管家也頗為激動,連連說着還以為自己有生之年再看不到燕素雪與岳小舟握手言和。

岳小舟也是意外。

她雖然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對症下藥,燕素雪或許有所轉圜,可沒有想到的是她竟然能做到這一步。

躍躍欲試中,岳小舟忽的被往事堆滿了心緒,雖然她告訴自己若想一往無前只得向前看去,但還是忍不住心中酸楚,竟想要落淚。

她不覺得自己對不起燕素雪,無論從前還是現在。如果再讓她選擇一次,激憤之下,恐怕還是一樣的選擇。

胸口憋悶,有一只猛獸撕扯着,拼了命地往外鑽,岳小舟大口大口的喘氣,看着書房窗外仆人們的身影來來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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