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死生到此不回頭

壁上的鯨魚燈徹夜不息,卻掃不淡玄宮中晦暗的壓抑。太宗皇帝的榇宮已安置于寶位上,在嗤嗤燃燒的燭火中泛着冰冷的灰色光澤。

紅塵中的最後一段喧嚣後,該離開的人都已離開,杜小東靜靜的守在墓道處,面容從來安詳而平靜。 李治退出這間墓室時,又回頭看了一眼仍站在墓室裏的武元華。

他不知道這個女子還要在那裏站多久,又或者,這女子或許根本就沒有打算再出來:“媚娘……”他輕輕的喚她,沒有回應——他于是再度感覺到心底湧起的那種無窮無盡的絕望蔓延着要迫出自身胸臆,疾疾幾步出了父親的墓室。

背對着杜小東站着,卻發現呼吸依舊痛苦,再細細尋味,才發現這種窒息的來源處,從來無可躲避,因為所有的一從開始,就是一段罪孽。

“武姑娘,太上皇已經走遠了,讓他安心去吧!”杜小東這時才擡起頭,看了新皇帝一眼,然後對玄宮中剩下的最後那一個人輕輕說出。

他的聲音很輕,仿佛真的怕驚了這墓穴中的主人,武媚娘卻驀地回了頭,臉色蒼白,眼神卻倔強,有迫人心力如懸于一發的千鈞:“你真的相信袁天罡的話?”

“姑娘難道不信?”杜小東卻并沒有回答,只是淡淡的反問道。

他也從不會去懷疑這個問題,因為他相信那個男人如今雖已離開,但他的一切決定都是真實的,而事實上這個已故的帝王也從未讓自己失望過,那麽六兒姐姐,我一定也是能等得到你了!

內侍淡淡的笑着,眼前忽然浮現出一張清秀絕倫的臉,就像水面的月光一樣,此去經年,她的那雙眸,依舊散發着從水潭深處射出的淡淡清輝。……那女子從齊腰的芒草叢中一路穿行而來,衣衫在風中張揚,仿佛随時都會飄向天空,汗珠從她光潔的額頭沁出,就着太陽的光澤,散着彩虹的光芒,如雨紛紛而下。

…………

“東兒,姐姐要走了!”她替他挑開眼前的一縷發,捋至鬓邊,就像對着舊時的孩童:“你若恨姐姐,姐姐不怪你!”

他知道他恨不恨,她都會走。……他最後一次努力望向夕陽下再沒有歸途的人,忽然哭了,就如當初被另一個清冷的男子抛棄了一般,如今,她終于也要遺棄了他!

她說,東兒,我們不得不走我們各自的路,姐姐再不能陪在你的身邊了!

她終于将他

托付給了太極殿中的那個男人……杜小東怔怔的想着,或許相隔的時日太過久遠,他忽然發現他此刻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想念着那個女人,因為悸動,聽到心欲跳出胸腔,“砰砰”的似欲震碎整個地宮。

那樣一種欣然,縱是焚身堕骨又有何妨!內侍這樣想着,忽然突兀歡喜笑出。

“我知道你信!”武元華這刻打量着眼前內侍臉上的神色,心底不妨淌過最後一絲冰冷的酸澀:“我知道你和他都相信,她必然會回來!”玉手撫上石棺,感受着指尖上出其不意傳來的一種痛楚,手一松,掌心的絹帕已無聲無息的跌落。

深紅色的血,幾滴,便落在石棺的蓋上,觸目驚心,慢慢的滲透入石體,撫之不去。就如她知,此後永生,這長眠的人之于她,在她的心上,亦是如此,痛作印記,卻不可拂去。

那樣一種使然,縱是脫胎換骨也是枉然!她這樣想着,餘生試問如何真心歡喜笑出?

“我該走了!”她輕聲的,是一反往日桀骜的溫順,也只得餘生最後一次。

李治至始至終沒有回頭再看她,直到聽到她說出這句話時,才開始邁動腳步,腳步虛浮,卻努力的不回頭,堅定不移的離開。他沒有回頭,所以他也沒有看到,武媚娘低頭剎那,留在梓宮上的那一吻,深深的一吻,如吻上故人的唇!

死亡之吻。

兩百米長的墓道,五道厚重如牆的石門,依次緩緩落下,在她的身後發出巨大的顫栗,壓起彌漫的塵。她看到杜小東站在最後一道墓門的後面,他沒有出來。

她也沒有喊他,只是看着內侍的臉——內侍的臉慢慢的消失在石門後面,燭火一陣跳躍,燃起青白的煙色,巨大的黑暗在墓室中蠶食而來。

她知道那是杜小東的抉擇。

自來石已經揿下,永久的封閉了地宮,他留在那裏,等待着他的姐姐的歸來。她看到他最後的表情,嘴角噙着笑意,喜悅,仿佛新郎在等待着自己新娘的到來,雖然明知他的姐姐從始至終直到以後的無窮無盡的歲月,都不會歸屬于他。

“真的會有那一日麽?”她聽到灰色的空氣中,從自己唇中發出的聲音。她忽然頭也不回的離開,直走的飛快,仿佛後面随即有一個生魂會留住她的腳根。

依舊是那條路,路的盡頭,新的大唐權力至高繼承之人正等着她。——她走前幾步,低頭緩緩跪下,淡淡道:“叩

見陛下!”

李治雙手将這個女人扶起時,他的手心仍全是冰涼的冷汗,語聲淡淡中仍帶着隐抑的痛:“媚娘,什麽時候你也變得這麽生分了。”

她于是靜靜的站在李治的身邊。

山風獵獵扯着她鬓邊蒼白的挽花,無數從雲髻中垂散的發絲拂過她的臉龐。

遠遠望去,她的臉似被一次次無情的撕裂。

……從九嵕山的山巅望着那遙遠處的帝都長安,四處何時彌漫而起的灰色煙霧托不住眼前空氣的沉重,霧水漸凝聚在她發梢,慢慢的滴落,落在眉尖,滲落在眼角,那樣滑過她整張原本正嬌豔如花着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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