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突如其來的一個反問,整個客廳內好似都安靜了幾分。窗外的夜風晃動着枝丫,樹葉簌簌作響,在地面落下一片一片的陰影。

裴喵喵不知現場的尴尬,在裴鶴南的腿邊繞來繞去,用小腦袋使勁蹭着男人的褲腿。

林幼和裴鶴南對視着,頗為尴尬地收回目光,小聲嘟囔了一句:“那你下腳的時候輕點。”

裴鶴南揉了揉眉心,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嗯了一聲。

但擡步往二樓的卧室走時,他還是忍不住多說了一句,“我沒那麽過分。”

林幼哦了一聲,心想也是,便也不再多說什麽。

第二天上午,陳屹便滿臉沉肅之色地敲響了小洋樓的大門,随後一整個上午都沒從二樓的空房間出來。

接連兩天都是如此,林幼擔心陳屹又不好多問什麽,便只能從趙姿琪那兒打探消息。

後來一想,索性又給兩個男人一起補了補。

這樣的日子過去了一周,期間裴鶴南配合着李銘海去過幾趟裴氏大樓,裴天元被拘留的事情影響不小,裴氏的股票難看得很,一些高層和股東這會兒也正愁眉苦臉,原先靠近裴天元的幾個股東都快被李銘海給忽悠通了。

然而這樣的好事只堅持了一周時間。

只因為裴天元被保釋出來了。

裴天元從拘留所離開,回到裴家主宅換了幹淨的衣服,襯衫西裝加身,他扣上領帶,從卧室的窗戶望出去正巧可以看到不遠處的小洋樓。而小洋樓後的院子裏,身材修長的男人只穿着簡單的白襯衫,他站在樹下,肩膀上趴着一只小貓咪,沖對面說話的女生露出淡笑。

林幼似乎又說了句什麽,動作很輕地将裴喵喵給抱到了自己的懷裏。

裴天元嗤笑一聲——

真是歲月靜好的一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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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了。

就讓他來做這個惡人好了。

嘴角掀起嘲諷的弧度,他轉身離開了房間。

與此同時,裴鶴南和林幼将裴喵喵放回小洋樓,便一同出門了。李銘海得知了裴天元出來的消息,又從旁人口中知道他要去公司,立刻便給裴鶴南打了電話。

這會兒,李銘海的司機已經在外等候了。

巧得很,裴鶴南前腳剛剛踏進車內,身後便傳來裴天元似笑非笑的聲音,“三弟,是要去公司吧?不然我帶你一起去?還能省點油費。”

林幼示意裴鶴南先坐進去,她單手搭在車門上,面無表情地看向惹人嫌的裴天元,“怎麽?冒牌貨知道自己裝不了多久,所以已經提前開始适應普通人的生活了?”

林幼伶牙利嘴的模樣落在裴天元的眼中,男人微微眯了眯眼睛,正欲回答,于他先一步的赫然是林幼哐當一下撞上車門的聲音。車窗一路往上,林幼毫不猶豫得隔斷了與他的對視。

下一秒便吩咐司機開車。

汽車的尾氣在裴天元的面前留下一道長長的影子,他望着那車逐漸消在轉角口,眼神愈發陰鸷。

最近越來越多的人對他不屑一顧。

那種鄙夷、夾雜着幾分看熱鬧和嫌棄的眼神讓他即便身處夢中,也能迅速清醒。

裴天元從呂芷韻嘴裏得知自己私生子身份的那一刻,對方還說了很多話——

“好好學習,你的成績絕對不可以比裴鶴南差。”

“你要比他優秀很多,這樣你才可以名正言順地從他手裏奪走繼承權,繼承裴氏。”

“你要是不聽我的,裴鶴南的下場就是你的未來。”

裴天元親眼見識過荀佩對付裴鶴南的手段,即便是一個成年人看到也不免覺得毛骨悚然。而想到有一天這種事情會落在自己的頭上,裴天元當晚便做了噩夢。

夢裏他被揭穿了私生子的身份,荀佩氣急敗壞,将他關進了陰暗無人的地下室。他在裏面使勁尖叫着,敲打着鐵門,卻始終無人救他。他甚至因為肚子饑餓,缺少水源,出現一次次幻覺。

偏偏這個時候,裴鶴南卻得到了所有的寵愛,他從一個卑微的、不堪入眼、只配藏在角落裏的老鼠,變成了人人贊頌、強捧的裴家繼承人。

在他快死的那一天,地下室的大門被推開了。

站在他面前的少年穿着幹淨的白襯衫,他像是從光裏走出來,表現出來的每一處都是他不敢企及的優秀。

他看到裴鶴南沖自己嘲諷的笑。

盡管什麽都沒說,但這個笑容卻像是一根針死死紮進了他的心髒深處。即便夢已經徹底醒來,只要稍稍一想便如同打開了開關,再次在心髒裏擰動起來。

裴鶴南的存在帶給他的只有恐慌。盡管裴天元不想承認,但事實的确如此。唯一讓他覺得寬慰的大概就是裴鶴南的身體不好,他本來可以靜待裴鶴南的死亡。

裴鶴南一死,那曾經困擾他的夢魇便也能徹底消散。

裴天元原以為只需要再等幾個月,最長不過一年就能達到目的。但現在看來,事情已然發生了偏差。裴鶴南的氣色看上去好了很多,而且裴氏醫院的醫生都能在突發時刻插他一刀,難保在裴鶴南的體檢報告上也做了什麽手腳。

只要一想到這種可能,裴天元的臉色和心情便愈發的陰郁。

裴鶴南如果真的能病死該多好,他甚至都不用髒了手。

可現時不同往日,他沒有其他辦法了。

林幼和裴鶴南一起來到裴氏大樓,裴鶴南與李銘海一起上了樓,而林幼則是坐在車內等候。她倒是也想跟着一起去,但不太合适。而且人在裴氏應當出不了什麽問題。

會議室內,兩方鼎立。

李銘海将裴鶴南和荀佩的親子鑒定報告扔到了裴天元的面前。這份親子鑒定報告未經過別人的手,李銘海買通了荀佩身邊的傭人,私下裏拿走了她的頭發,和裴鶴南的頭發做了對比。

此刻,親子鑒定報告上赫然寫着兩人為母子。

李銘海也懶得跟裴天元逼逼賴賴,“你自己離開裴氏,将裴氏老總的位置交出來,從此以後跟裴氏劃清界限,這事兒就當沒發生過。咱們還能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

裴天元聽着這四個字,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說得倒是簡單。

但李銘海這人對裴氏确實忠心耿耿,手段卻沒那麽簡單。他要是離開了裴氏,徹底和自己培養的人說再見,他不就等于一條砧板上的魚,李銘海想翻面就翻面,想砍死他就砍死他?

想得倒是美。

但——

裴天元忽然站了起來,笑着回答:“好啊。但是我覺得你這份親子鑒定也有可能是僞造的,我去調查一下不過分吧?”

他頓了頓,看到李銘海訝異的目光,嗤笑了一聲,“要是你提供的親子鑒定也有問題,那就證明裴鶴南他不配繼承裴氏,裴氏還是我的。”

“那你是想多了。”李銘海冷笑道。

“不一定哦。”他将親子鑒定報告交給身後的助理,推開椅子轉身朝着會議室的門外走,路過裴鶴南的時候,男人的聲音壓到最低,低沉的嗓音裏夾雜着幾分意味不明的嘲諷,微微拖長的語調饒是在白天也勾出了種陰暗的調子,“三弟,我還是比較喜歡你病恹恹的樣子,真像一只瀕死的老鼠,只能躲在角落裏偷窺,等屍體臭了爛了也沒人會發現。”

“是嗎?”

裴鶴南的聲音也很低,相比裴天元卻顯得溫和不少,他的唇角勾出清淺的弧度,微斂着眼眸看上去漫不經心,似乎壓根沒對裴天元的話上心,“可惜,發爛發臭的只會是你。”

“那正好,我等着看。”

男人扔下最後一句話邁着大步走出了休息室。跟在裴天元身後的助理緊緊跟上,路過裴鶴南的時候目光落在他身上。

這位一向沒聲音的裴三爺此刻正懶散地靠在椅子上,兩雙眼睛對上,他似輕輕地笑了一下。

助理垂下眼眸,不動聲色地繼續跟在裴天元的身後。

下午五點左右,裴鶴南和林幼重新坐上了車準備回小洋樓。正值下班高峰,主道上的車格外多,司機将車速降下來,等到了有信號燈的路口,車速更是如烏龜爬一般。

司機顯然是有經驗的,開了口:“這邊路上車多,上下班經常堵車。就這麽個路口,估計得等個三四分鐘吧。”

裴鶴南輕輕嗯了一聲,和司機簡單地聊了幾句。眼角的餘光瞥到身旁坐着的女生,見林幼将腦袋抵在車窗上,目光落在遠處,便問了一句:“怎麽了?”

“唔?沒事。”林幼搖搖頭,卻還是頗顯怪異地看了眼對面那輛車,思考了半晌,偏頭對裴鶴南道,“對面那輛卡車,有集裝箱那輛,我看見它三次了。”

裴鶴南聞言眯了眯狹長的眼眸,卻沒多說什麽。

等了約莫三四分鐘,轎車前方的車輛終于開始動了。黑色的小車跟在一輛小面包車的後面,很快駛入了一條寬敞、終于告別了擁擠的大馬路。

忽然,身後傳來滴滴滴的喇叭聲,喇叭聲音急促又刺耳,林幼扭頭看去時,只見幾輛小汽車紛紛往兩側靠去,而它們之後,一輛裝滿了貨物的紅色卡車搖搖晃晃地沖過來。

司機啐了一聲,嘟囔了一句 :“這卡車裝了貨還開這麽快?”

黑色小汽車打起轉向燈,正要往隔壁車道而去時,頂着銀白色集裝箱的卡車猛地沖了過來——

嘭!

車尾被卡車抵住整個撞飛的那一刻,裴鶴南幾乎是下意識地朝着林幼撲過去。

在劇烈的碰撞之下,林幼只覺得眼前落下一抹陰影,緊接着整個人便被男人狠狠抱進懷中。

悶哼聲和剎車、喇叭聲交錯,震得林幼整個人都有點暈。

她迷茫地睜開眼去看,只看到了裴鶴南面色蒼白的臉,他還皺着眉,啞着嗓子問:“有沒有事?”

林幼張了張嘴,目光望過去時還有點虛影,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沒。”

京市和城北街道發生車禍的事情很快便人盡皆知。

陳屹和趙姿琪聽到消息匆匆趕往醫院,陳屹的臉色難看得仿佛能滴出墨水來,他一聲不吭地往急診走去,很快便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裴鶴南。

林幼正白着臉坐在一旁,看到他們過來人還有些出神,好半晌才從椅子上站起來,低聲問:“你們怎麽過來了?”

“收到消息了。”趙姿琪看着她,“你怎麽坐着?身體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不用躺下來嗎?醫生給你看過了嗎?”

“看過了,我沒什麽事。”

倒是裴鶴南,因為抱住了她,所有力道幾乎都撞在他身上。

男人如今還未清醒,臉色幾乎與身下的床單一般雪白,他沉默安睡的模樣帶着一種與尋常不同的脆弱。

林幼抿着唇,纖細白皙的手指緊緊握住他的手,指尖用力得幾乎發白。最後還是趙姿琪看不下去了,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低聲道:“沒事的,你先放松,陳屹去找醫生問情況去了。”

林幼雙手貼上自己的臉,指尖都有些顫抖,她啞着嗓子道:“我還說要保護他。”

可到頭來,被保護的卻是她。

而她似乎也在那一刻清楚地明白了一個事實。

她不希望裴鶴南死,并非是因為害怕她的第二次生命被系統剝奪。

她只是單純的希望裴鶴南好好的。

希望他醒過來,笑着和她說說話,商量今天晚上吃什麽,約定周六一上午一起去接裴野回家。

趙姿琪在心底嘆了一口氣,只能摟住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沒幾分鐘後,陳屹走了進來,安撫地拍拍兩個女人,“放心啊,醫生說沒事。”

說話間有護士過來通知讓林幼去做個腦部CT,林幼顯然不太想離開裴鶴南,被陳屹和趙姿琪好說歹說才強行帶走。

看着趙姿琪摟着林幼離開病房,陳屹嘆了一口氣,心情頗為複雜地看着裴鶴南,“裴天元真是條瘋狗,你看看你,林幼擔心你都擔心成什麽樣子了。”

他拉着椅子往邊上一坐,絮絮叨叨的說着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突然響起低啞的嗓音:“林幼真那麽說?”

陳屹:“!”

他猛地擡頭看去,只見裴鶴南已經睜開了眼睛,但大概是身體還有些不太舒服,眉心緊皺,眉眼間都透着幾分恹恹和煩躁。

偏偏他還能擡眸看向他,問他:“怎麽沒給我錄下來。”

陳屹:“……?”

你他媽有事嗎?

這是關鍵嗎?

陳屹簡直要被氣笑了,“你不先關心關心你身體,你關心林幼在你昏迷的時候說了點什麽?”

裴鶴南肩膀輕輕一動便覺得渾身酸疼,他抿着唇,壓抑着那點難受,啞着嗓子反問:“不然呢,我老婆還沒追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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