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性格冷漠,骨子裏重男輕女,在那個計劃生育的年代,沒生出兒子是他終生的痛,從小到大,我幾乎沒有感受到任何父愛。
我想起顧烽,他成長于這樣的家庭,從很小的時候,就內心自洽,寬容平和,長大之後,做人做事都穩妥,有擔當,給人很強的安全感。
我幾乎可以想象得到,他成為一個父親的樣子。
一定會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爸爸。
我也幾乎可以想象,有他的那個家,一定會是最溫暖、最寧靜、也最避風的港灣。
我多麽盼望着,他的那個港灣,可以接納我這個漂泊無依的靈魂。
11
我決定了,要再試一次。
就算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被拒絕,總比人生留下永遠的遺憾強。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2016年5月22日,我的27歲生日剛過去不久,次日就是顧烽的生日。
德國某著名眼科醫院,旁邊的一家西餐廳。
我給顧烽發了一條帶定位的微信。
不長時間,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面,顧烽從遠處匆匆走來,他穿一件象牙白的細紋襯衫,黑色西褲,顯得身形高颀,氣質卓然。
在他推開玻璃門的瞬間,我從桌邊站起身,兩人四目相對,同時綻開笑容。
“這裏——”我沖他揮揮手。
顧烽疾步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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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爺,”他驚嘆着,上上下下打量我,“3個半月沒見,你這是被賣到煤窯去了?”
那時候我并沒有意識到,他在計算着我們分別的日期,精确到天。我并沒有意識到,他百密中的一疏。
——我們上次見面是在春節的除夕夜,2月7日,距離那天剛剛3個月零15天。
我只氣得作勢去踢他,“去你的!我們去西藏文藝彙演,都是露天舞臺,我也沒想到拉薩的紫外線會那麽厲害,擦了防曬霜都根本沒有用!”
顧烽敏捷地躲開,啧啧道,“以後別跳《白天鵝》了,跳《黑老鴉》吧,連妝都不用化了!”
笑鬧之後,他終于在我對面坐下來,彎起好看的丹鳳眼,“什麽時候到德國的?怎麽不早打招呼,我好去機場接你。”
我哼一聲,“假惺惺。”
他笑,“想吃什麽好吃的,盡管點,今天哥哥請客。”
我低頭看菜單,只回了兩個字,“弟弟!”
顧烽,“說多少次了,你早産,按預産期算,你得叫我哥。”
我擡頭,“我要叫你哥,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兒嗎?”
他微愣。
我繼續道,“我媽又催婚了,顧烽,你有女朋友了嗎,沒有的話——”
我哼哼着,“我們倆湊合一對算了。”
顧烽似乎想了一會兒,謹慎地選擇措辭,“露露,你知道我爸的眼睛嗎,他現在幾乎全盲了。”
“知道啊,沒關系的!”我急切地開口,生怕顧烽覺得我嫌棄他的家人,“還記得我小時候的承諾嗎,我要做舞蹈家,賺的錢都給叔叔看病。這些年我偶爾接些商演,也存了一筆錢,有差不多一百多萬,我願意全部拿出來……”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顧烽輕聲打斷。
“不是錢的問題,我爸的致盲原因,是視網膜病變,全球還沒有任何技術能有效治療,我現在研究的課題就是這個,我想在我爸有生之年,讓他看到光明,所以,我暫時沒有時間去做別的事情,戀愛、結婚、成家,對我來說,都很遠。”
他的聲音依然溫和,即使說着拒絕的話,也像低音提琴般動聽。
“露露,你很好,值得更好的男孩子。”
啪嗒一聲。
那是大顆的眼淚滴在我裙擺上的聲響。
我死死地咬住唇,逼退眼裏瘋狂洶湧的淚水。
不,一定是我不夠好,顧烽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我。
我已經向着心愛的男孩走了99步,最後1步,是我的尊嚴。
沒有下一次了。
我知道我可以放下了。
有的人,即使你為他傾盡所有也無濟于事。
他不愛我,他不愛我,他不愛我……我的單戀,只是自己一個人的兵荒馬亂。
最後道別的時候,我撲進他懷中。
顧烽瞬間僵住,胳膊伸在半空,似乎不知該拿我怎麽辦。
我輕輕呢喃,“別動,最後再讓我抱一次。”
他不動了。
我雙手環着他的腰,臉頰貼在他心口。
他的胸膛那麽寬,那麽暖,裏面的一顆心髒砰砰跳着,全身彌漫着好聞的,淡淡的草木清香般的味道。
據說喜歡一個人,就會喜歡他身上的氣息。
我是那麽、那麽、那麽地喜歡他啊!
可我知道,他不屬于我。
他的這顆心,不在我這裏。
兩秒之後,我松手,退後,眼前的一切在淚光中扭曲模糊。
我用力對他擠出一個狼狽的笑,哽着嗓子道:
“顧烽,再見。”
第 3 章
12
多年之後的某一天。
顧烽抱我在懷中,他告訴我,在我哭着對他道別、轉身跑掉的那個瞬間,他的一顆心像是也被我帶走了。
胸腔裏空落落、血淋淋的,那是剜心般的痛,他從來沒有體驗過那樣的劇痛。
痛得他喘不過氣來,痛得一股熱流從眼角流進嘴裏。
自從記事開始,他就再也沒有流過眼淚。
這是唯一的一次。
他的心碎掉了。
我已經27歲了,之前眼高于頂,身邊追求的男人很多,介紹對象的也是絡繹不絕,但我哪個也看不上。
漸漸地,那些熱心的熟人阿姨們,提到我都是不屑地癟嘴:不就長得有幾分姿色,還真當自己是林妹妹了,非得嫁給賈寶玉不成?
沒錯,我是跳芭蕾舞劇《林黛玉》成名的,熟識的朋友們都愛喚我林妹妹。
但我不喜歡這個稱謂。
林黛玉紅顏薄命,多情總被無情傷,至死也沒能嫁給自己心愛的人。
我不要做她那樣孤苦伶仃的人,我要成個溫暖的家,生個可愛的孩子,一家人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2016年的國慶節,我嫁給了市電視臺的青年才俊,知名攝影師,蔡向坤。
小蔡是留學日本的高材生,也是我媽心目中的最佳女婿,他比我大4歲,去年才從日本回國,機緣巧合見到我的第一面,就開始熱烈地追求我。
其實我們兩家也算是世交。
小蔡的爺爺是我爸單位的老領導,退休前升到了副廳級別。
當年蔡爺爺住院,我媽是主管他的小護士,嘴甜心細,把蔡老爺子護理得無微不至。
蔡爺爺很喜歡我媽,熱心地給她介紹對象,然後我媽就和我爸成了,再後來就有了我。
雖然他們最終還是離婚了,但多年來,我家和蔡家一直有走動,在我小時候,我媽和蔡向坤媽媽還曾以閨蜜相稱,兩家一起相約去游樂園玩過。
可我童年的記憶中,并沒有蔡向坤的存在。
他9歲時,就被蔡媽媽帶去日本,成了一名小留學生,直到去年回國,才以人才引進的方式,進了市電視臺。
蔡向坤是個溫文儒雅的人,長的雖然不是第一眼帥哥,但五官組合很耐看,給人的感覺很舒服。
他說以前曾在日本看過我的獨舞表演,當時就驚為天人,沒想到,兜兜轉轉多年後,竟然能和心中的女神,在現實中有了交集,簡直就像做夢一般。
他很會表達,也真的很暖,交往期間,對我好到無話可說,各種殷勤備至,體貼入微。
我在電話裏稍微咳嗽幾聲,他很快就煲了冰糖雪梨粥,用精致的提式飯盒裝着,親自送到我們劇院樓下。
與我共行的時候,永遠走在左側,過馬路時會伸長手臂,紳士地虛扶着我的腰。
外出就餐,所有帶殼的東西,他都會細心地幫我剝好。
每個節日都會有想不到的小驚喜和小浪漫。
……
我以為這就是幸福的模樣,我以為自己終于找到天賜的良人。
國慶節我們舉辦了婚禮,盛大而又浪漫。
婚禮上我始終在笑,笑得甜蜜又燦爛,沒想到,在舉杯敬酒到顧媽媽和顧爸爸那一桌時,突如其來的淚水湧了出來,弄花了妝容。
顧烽還在德國做訪問學者,他沒能來參加我的婚禮,只托父母送上自己的大紅包。
裏面的禮金是很吉祥的數字:1666.
我哭花了眼妝,弄掉了假睫毛,不得不去後臺補妝。
蔡向坤好脾氣地一直陪着我。
回來後,我們繼續高高興興地給每一位客人敬酒。
我在心裏告訴自己,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一定不能再流淚。
這是我最後一次想你了,顧烽,借你吉言,我會重新開始的,我會1666,順順利利的。
就像你曾經教給我的,不在任何東西面前失去自我。
哪怕是父母,哪怕是世俗的目光。
哪怕是,愛情。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