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流離右臂劇痛,上面兩排牙龈呲呲往外灼燒着熱氣。聞言并不回話,回身去瞧師父是否無恙,卻見他只是一心護着越簡仙子。

天帝天後見勢,臉上驚懼非常,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靜下心來,仍然收拾出一副高高在上的鎮靜模樣。

“好大膽的凡人,竟敢私闖天庭!”天帝動了怒,冷聲叫來鶴使有凃,說道:“把她給我帶回去,我要親自審問。”

“天帝!”寒淵把手從越簡仙子手裏硬是抽了出來,往前走了幾步,擋在流離面前,說道:“流離是我徒兒,今次私闖天庭,委實沒有規矩,寒淵回去以後自會好生教訓她,就不麻煩天帝了。”

天帝嘴角動了動,說道:“你本就事務繁忙,哪有時間收什麽徒弟。那日我聽說你把一個凡人的名字勾出了生死簿,本就是要勸阻你的,可你只是一意孤行,硬是把她留在了過路客棧。

她若是毫無仙緣也就罷了,偏還命中帶煞,是個上萬年也難見的天煞孤星的命數。

難道你看不出來,自收了她做徒弟,你的靈力就在一日日地消耗。再把她留在身邊,将來你必有大劫!”

天帝的話彷如一個又一個驚雷炸響在流離耳邊,讓她眼前模糊了一片。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身前的寒淵,心裏一遍遍地回響着天帝的話。

她毫無仙緣,命中帶煞,會給師父帶來劫難……

原來自己平凡也就罷了,竟還是個不祥之人。

默然許久的窺天神獸突然笑了笑,對天帝道:“你還是如以前一般的性子,為了你的天下大道,硬逼着旁人相信虛無缥缈的命數一說。我瞧着流離這丫頭就很好,極有仙根,人又機靈識趣。若寒淵神君不敢留她,那就送給我,在我身邊做個侍女吧。”

寒淵道:“不牢上神費心,我自己的徒兒,自然是要自己使喚的。上神既座下寂寞,我會尋個手腳利索的仙娥拿來孝敬。”

又對天帝道:“也不牢天帝費心,天帝關心旁人的徒兒,不如先關心關心自己愛女,讓她早些給上神賠罪才好。”說完拉住了流離還在灼燒流血的胳膊,帶她下界而去。

天帝無奈嘆氣,正是發愁,越簡仙子滿面委屈地拽住了他的袖子,哭道:“父帝,這老東西欺辱我,你不給我報仇。寒淵神君被個凡人絆住了手腳,你也不替我出氣,女兒活着還有什麽意思!”說着低下頭嘤嘤啜泣起來。

天帝狠下心腸訓斥了她幾句,強逼着她對窺天神獸認了錯,此事才将将了結。

只是程流離那人卻是有些棘手,他必須好生想想辦法,把她趕出過路客棧才是。寒淵神君那樣好的一個女婿,不能白白便宜了一個凡人。

還是命中帶煞的凡人。

流離胳膊上的傷十分厲害,敷了幾日靈藥才開始見效。每每師父一聲不吭把藥從外頭帶回來,她都心虛得擡不起頭,腦中始終盤旋着四個字,天煞孤星,天煞孤星……

怪不得她上一世如此孤苦,竟是命定了的緣故。

一天下午寒淵過來拿藥給她,看她呆呆傻傻地在屋裏坐着,說道:“怎麽了?”

流離回過神來,說道:“沒什麽,就是有幾個法訣怎麽都練不好。”

“你向來比旁人聰明,還有練不好的法訣?”寒淵在她身邊坐下來,拉過她的胳膊,把袖子推上去。

牙印已經很淺,再敷幾天藥便可好透。

寒淵打開藥包,修長的手指伸過去沾了些藥,輕柔地抹在流離臂上傷口處。

以前都是流離自己敷,突然被師父拉了胳膊,抓了手,她心裏一絲異樣劃過,心跳越來越快地躁動起來。

被師父制住的那條手臂變得十分僵直,一動也不能動。師父抹藥膏上去的時候,她的耳朵更是開始紅了。

她低着頭掩飾眼中神色,告誡自己不能胡思亂想,也沒有什麽可胡思亂想的,他只是作為一個師父,在關心自己徒弟而已。

“以後有了危險別再替我擋。”

寒淵冷不丁開口,語聲淡淡對她道:“任何時候都不能再做這種事。”

流離乖乖點頭,可心裏想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任何時候,只要師父有了危險,她都會擋在他身前。

敷好藥,寒淵把她的毛衣袖子放下來,拿着藥站起身,走出了屋子,一秒都沒有多待。

果然只是普通的關心啊。

流離趴在桌上悶悶地想。

——

胳膊逐漸複原,流離在客棧裏又待了幾日,最後還是過去地府,找到判官,問他道:“我還能去投胎嗎?”

判官看鬼一樣看着她,說道:“你病了?癡了?傻了?好不容易得脫六道輪回,回去做甚。”

一點她那腦門,說道:“別胡思亂想了,好生跟着寒淵神君就行。是他把你勾出了生死簿,就是九重天上的天帝大人,也不敢對此說一句不是,我區區小仙又怎敢跟神君叫板。”

流離沒再說什麽,只是從那以後在地府留了下來,每天幫着捉捉厲鬼,熬熬孟婆湯,點點去投胎的人數。身上染了越多鬼氣,便覺離師父越遠了似的。

一日黑白無常押解來一批新鬼,其中一個竟是近來被網友千嘲萬諷的陳桐兒。

短短數日不見,她一張嬌滴滴的小臉如今陡然老了十歲,兩個黑眼圈沉甸甸墜在眼下,盛着她所有的無可奈何和生無可戀。

陳桐兒被分配去第五層地獄做苦役,看見小鬼朝她撲來,每每吓得閉上眼睛尖聲大叫,吵得與她同行的人頻頻皺眉。

其中一個男人認得她是娛樂圈裏的大明星,當初高高在上,如今不過跟他一樣是個短命鬼而已,便從後頭偷偷走過去,手在她屁股上揩了一下。

陳桐兒怒不可遏,用看垃圾的眼光憤憤瞪着他,罵道:“你是什麽東西,髒的要死還敢動我,保安……”

說到一半想起自己身在地府,哪裏有什麽保安,很快頹喪下來,低着頭朝後退了幾步。

那男人更是色動,趁四周沒什麽人管,上前要強了她,吓得陳桐兒花容失色,尖聲大叫起來。

流離從陰影處走出去,擡手間掀飛了那男人,說道:“滾。”

男人識得她乃黑白無常好友,忙忙地提了褲子跑了。

“謝謝你!謝謝你!”陳桐兒從地上站起來,四處看了一看,說道:“那男人髒得很,我想買件新衣裳穿,不知何處可買?”

流離道:“往北十裏外鬼市。”

陳桐兒又謝了幾聲,雙手合十,祈求陽間的父母給自己多燒些紙錢下來。

倒是有用,不過片刻間,在她腳下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了大堆金子。陳桐兒喜不自勝,拿外套兜了金子走了。

又過兩天,廚娘來了地府,去找閻王說了些事,臨走時看見正幫孟婆舀湯的流離,過來問道:“你怎麽不回去啊?”

流離忙着手頭裏的事,說道:“天帝說我是天煞孤星,在師父身邊會損了師父道行。”

廚娘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很不屑地笑了,說道:“天帝的話你也信?你不知道,他那個人最是奸詐,明明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偏偏說成是為了天下蒼生的利益,每每害得旁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與牛郎一年只得見一次面的織女,被壓在華山底下的三聖母,還有與董永不得相見的七仙女,這一樁樁一件件,哪個沒有他天帝的功勞。

做下惡事時都美名其曰是為了天下大義,綱本倫常,通通都是屁話,他只為了自己天帝的位置坐得穩!”

又勸流離:“他開口閉口說你是什麽天煞孤星,可你來客棧這麽久,我跟小二,還有咱們掌櫃的,誰可曾有一絲損傷了?

你也是,他說什麽你都信,一個人跑過來在地府裏待着,看掌櫃的知道了不發脾氣?

要我說,與其你信天帝那些虛無缥缈的話,不如好好跟在掌櫃的身邊,多辦幾件差事,多多給他解憂,這才不枉掌櫃的教你一場。”

一席話說得流離動了心思,她想了想,扭頭問廚娘:“我真的不會害師父嗎?”

“哎呦,”廚娘過來圈住她肩膀,說道:“放心吧,絕對不會,少聽天帝扯淡。”

流離被廚娘說服,終于跟着她一起回了過路客棧。

回去後依舊每天打算盤記賬本,聽鬼客們聊天說話,看天邊雲去雲來,門外彼岸花開了又紅。

一日晚間,外頭有股煞氣直沖沖而來。換了新衣裳的陳桐兒陰沉着臉飄到客棧裏頭,沖着流離大罵:“原來是你這賤人做的好事!我還以為是見鬼了,明明一直都順風順水,卻從那天開始中了邪,三天兩頭地倒黴生事,把自己的臉丢盡了,李宣的臉丢盡了。

這也就罷了,你這賤人竟然還給他下套,讓他故意去打那個姓張的,勒索了他一半財産,害得他不得不退出娛樂圈,徹底斷了他的事業!你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也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如今我如了你意,”她擡起自己割得皮肉翻飛的手腕,說道:“我死了,是你把我害死的!我本有着幸福的一切,家境優越,長得漂亮,年少成名,男朋友是全天下所有女孩心中的夢中情人,你去問問,與我同齡的人誰不羨慕我,他們誰能比得上我的命!

可你卻讓我失去一切,害得我二十三歲就抑郁自殺!你們這些所謂的仙人不是要救苦救難嗎,可你做了什麽,你跟我一個小小的凡人過不去,你就不怕有報應嗎!”

流離始終只是冷眼看她:“死不死是你的事,敢當小三,卻又不敢承受當小三的後果也是你的事。我做過什麽,我問心無愧,也絕不後悔。

你喜歡李宣,甘願在小小年紀就給他生孩子,就算事業因此停滞也無所謂。

可張穎沛的愛不比你少,她跟着李宣吃苦受罪熬了五年,李宣一朝得勢出人頭地,她還沒過幾天好日子,就被你們合謀奪走了一切希望。

如果不是她愛他入骨,又怎麽會恨他入骨。我替張穎沛教訓你們,是天經地義。你們得的所有教訓,都是罪有應得自作自受。”

陳桐兒咬牙切齒地看着她,黝黑的長發在風裏不停亂舞着:“張穎沛是死是活與我何幹,她命不好是她的事,哪裏輪得到你們這些外人插手!我跟她都是人,你憑什麽為了幫她而毀了我的一切,你憑什麽!”

流離說道:“我已經手下留情,不過就是給了張穎沛她應得的一半財産。如果我真的一點兒餘地都不留,憑你跟李宣做的事,滿可以在監獄裏待上幾年。

你跟李宣已經算是人上人,就算他不在娛樂圈裏了,你也可以跟他一起好好活着,一輩子衣食無憂。是你自己太脆弱,連這點兒挫折都受不了,竟帶着你的孩子一起死。”

陳桐兒癫狂一樣地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手下留情?你好大的口氣,你讓我跟他顏面盡失,如喪家之犬一般被趕出娛樂圈,這就是你說的手下留情嗎?

你知不知道,因為你我爸媽不讓我跟他再在一起,以死相逼讓我跟他分手。

你扼殺了我的事業不算,還殺死了我的愛情。我愛他,為了他什麽事我都可以做,受萬人唾罵都可以不管。

可是你呢,你非要多管閑事,為了救一個人,害了我跟他兩個人,這就是你們這些神仙該做的事嗎?”

流離說道:“你爸媽不讓你跟他在一起,你就不跟他在一起了嗎?是你自己懦弱無能,跟我有什麽關系。”

“好一個神仙,動動手指就毀了我一生幸福,”陳桐兒周身戾氣暴漲起來,臉上滿是殺氣:“你們這些高高在上自以為是的仙人都該死!”

流離聽到一股極其強烈的怨念,趕緊從櫃臺後走了出來,停在陳桐兒面前,這時才看見她腹中一團滾動得越發厲害的胎兒濁氣。

陳桐兒瘋魔得厲害,竟是帶着胎兒一起死的。

将将成形的胎兒怨氣最是厲害,若它将來做下了什麽事,後果不堪設想。流離當即伸指為爪,欲把它從陳桐兒肚子裏掏出來。

陳桐兒明明只是剛死不久的陰魂,卻不知何處修煉了道行,猛地打開她的手,袖中抽出一把劍來,兇惡無匹地朝她刺了過來。

流離赤手與她鬥了幾招,小二和廚娘見狀也過來幫忙,三人合力,總算占了上風。小二又取了黑白無常在這裏放着的捉鬼袋,欲把陳桐兒收進去。

平地裏卻突然起了一陣陰風,卷着陳桐兒猛地向後飛去。

陳桐兒已化為厲鬼,腹中又有死胎,危險得很,必須除掉。流離趕緊上前幾步,欲沖出去捉拿陳桐兒。

可那股陰風卻委實厲害,吹得她睜不開眼睛,把她困在客棧裏寸步難行。

等四周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時,陳桐兒已不見了蹤影。

流離暗道不好,想去人間走一遭,尋訪陳桐兒氣息。

身後卻傳來一陣清脆的鈴音。她回過頭去,看見大堂裏的鬼鈴再次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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