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沖喜真千金
解蒼廉順風順水,年少成名,只為自己沖喜來的小娘子吐過血,中過毒,這一生的跟頭,都栽在了她一個人身上。
山崖邊,解蒼廉伸出手,焦急阻攔。
“良玉,不要沖動,你聽我解釋。”
葉铮铮神色凄涼,卻依舊如以前輕言細語:“我只問你,是不是你帶兵去剿滅匪亂?是不是你故意将石家寨當做誘餌,好讓你順利殺上葫蘆山?”
這件事千真萬确是解蒼廉做下的。
“葫蘆山為非作惡,一日不除,就多一日禍患。”
“良玉,你先下來,我慢慢和你解釋。”
葉铮铮凄凄質問:“所以,石家寨的村民就該死嗎?”
解蒼廉道:“我那時候并不知道,你也在石家寨。如果我知道石家寨都是你的親族,斷然不會如此。”
葉铮铮慘然一笑,又問:“若與你無關,便合該命賤,生如草芥,死如蝼蟻?”
解蒼廉并不覺得自己錯,成大事如何無有犧牲?他只是盤算,如何能哄好嬌軟可人的妻子。
葉铮铮卻向崖邊又退了半步:“我自幼孤苦,是石家寨的父老将我合力養大。我未曾報恩,我的夫君卻是害死他們的仇人!”
“我若要報仇,卻是舍不得你。我既報不了父老的養恩,也斷不絕與你的情意,只能用我這條薄命,去地下向父老請罪了。”
“只盼我的命能抵你的罪孽,願你今後日日安好,夜夜安眠。”
葉铮铮縱身一躍,落下了山崖。
風中孤鶴,将飛已落。
解蒼廉縱身而上,恨不能跟她一起跳下去,卻被副将死死抱住。
解蒼廉掙紮之間,觸發毒性,猛吐出一口黑血,剎那之間面如雪紙,奄然一息。
他真從沒有想過,這個綿軟嬌氣的小東西,會如此的決絕。
魏良玉并沒有什麽主見,是為了沖喜才嫁給他的。
——一個月前。
紅燭染淚,紅帳輕勻。
新郎還沒入內,新娘子早揭了蓋頭,眼角一滴殷紅的淚痣,越發顯得楚楚可憐,怯弱可欺。
“這位姐姐,能不能幫我取一口吃食來?我自幼體弱,實在餓的難受。”
翠芽利落道:“世子夫人,世子還沒來呢,新嫁娘哪有您這樣的?一點也不害臊,還要東西吃?”
葉铮铮抿了抿唇,細聲細氣道:“我脾胃弱,若是餓久了,總要大病好幾日。我餓一時不打緊,只怕耽誤了照顧世子。”
翠芽這才從鋪着紅綢的凳子上起身,扭身出去。
“我去找找。”
出了院,翠芽卻不慌不忙,和胡媽媽說笑。
“真是好笑,還要我去給她拿吃的,她自己陪嫁來的嬷嬷跑前邊吃酒,倒不管她了。”
胡媽媽道:“我聽說,她是從鄉下找回來的,還真不懂規矩。你個死蹄子,趕緊好生伺候,世子爺可還指着她照看呢。”
翠芽:“就是她命好,要不是欽天監說,她的八字大吉,哪輪得到一個鄉下女給我們世子沖喜?”
翠芽:“就該是配個馬夫走卒的命道。”
翠芽和胡媽媽說笑一陣,到廚房先自己尋了些湯水肉丸來吃,才給世子夫人拿了一碟白糖糕。
可回到新房,世子夫人卻不翼而飛了!
翠芽魂兒都吓的沒了,剛要出去尋,卻見門外一個紅衣少女,纖弱窈窕,像是早春時剛吐出嫩芽的弱柳一般,不是世子夫人又是誰?
翠芽臉上帶了些怒氣:“世子夫人,今夜是您大喜,怎麽能到處走動?太不吉利了。”
葉铮铮淺淺笑了一笑:“你去了這麽久,我一個人有些怕,想出去找你。”
翠芽還在生氣,剛想說什麽,卻見這嬌弱的世子夫人從她懷中抽出絲帕,在她嘴角擦了擦。
“你叫翠芽是嗎?你嘴上有肉沫。”
自世子重傷,夫人發下話來,院裏伺候的這些人都要茹素吃齋,為世子祈福。
今日因為婚事,廚房裏才有一些葷腥,但也是供給賓客。
翠芽料葉铮铮不知道此事,可也吓的不輕,連忙出去漱口淨面。
葉铮铮緩緩坐在床邊,從衣袖裏摸出一把糖核桃慢慢咬着。
十天前,她随着流民進京,還沒來得及打探兩位兄長的消息,就被魏家人找到,口口聲聲稱她是魏家走失的嫡小姐,然後迫不及待的把她塞進花轎,給解蒼廉沖喜。
天子賜婚,原本的婚事雖然是指給魏三娘魏珺瑤,但她是養女,而她葉铮铮才是真正的魏家嫡女。
魏家貨真價實的真千金。
魏家如此,不但不算抗旨,還是真遵了旨。
魏家看管的嚴,葉铮铮原本打算今日趁亂逃走,順便卷一些細軟,沒想到剛才胡亂摸索,跑到了解蒼廉房中。
她一眼就認出來,解蒼廉就是那個害得石家寨一村老幼流離失所的仇人!
葉铮铮本想除了仇人再走,卻偷聽到解侯爺和夫人說話。
解蒼廉好大喜功,雖然平了匪亂,可山下的村子一個都沒保住,天子仁善,十分不喜。
若不是解蒼廉重傷,昏迷不醒,天子非但不會嘉獎,還會重罰。
現在解蒼廉生死不知,天子不欲讓功臣寒心,因此引而不發。
也就是說,如果解蒼廉前腳一死,朝廷的嘉獎後腳就下來了。而石家寨那些被當成土匪誤殺的父老親族,是永不能昭雪了。
恰好這時候,解蒼廉這混賬清醒了一瞬,說了一句:
“舍身報國,九死不悔。”
這就是個死不悔改的好戰派!
葉铮铮摸着錦被上的金絲,淚痣勾人,淺笑勾魂。
“大哥說的對,誅心為上,殺人次之。”
葉铮铮裹着核桃點心,填飽肚子,才有人來接她,去世子房中。
緋葉擰着溫熱的帕子,小心翼翼替解蒼廉擦拭手心,道:“世子夫人,世子還在昏睡,今夜也不能和您說話。世子身邊有我,不需勞動您,這一旁有美人榻,您早些歇息吧。”
葉铮铮乖巧的應聲:“好。謝謝姐姐指點。”
緋葉心頭嗤笑,原來是個蠢的。
她也慶幸,幸好嫁進來的不是魏三姑娘,而是這麽個好拿捏的鄉下女。
沒多久,葉铮铮就睡着了,緋葉甚至聽見,嬌弱的世子夫人發出了細微的鼾聲。
天剛亮,緋葉實在撐不住,出去洗把臉提提神。
葉铮铮醒來的早,款款坐在床邊,深情款款的握住解蒼廉的手,在一處穴位狠狠一按。
解蒼廉眼皮一抖,片刻,悠悠醒轉。
——疼的!
一睜眼,他就看見面前一個嬌弱的如花少女,帶着無盡的欣喜,眼角的淚痣晶瑩一閃,落下一滴喜極而泣的淚珠。
“夫君,你終于醒了!”
解蒼廉被一個陌生美少女這麽一叫,暈了片刻,然後就又疼醒了。
緋葉就是在這時候進來的。
她本想把葉铮铮擠開,葉铮铮卻一擦眼淚。
“緋葉,快去告訴侯爺和夫人,夫君醒了!翠芽,快去将太醫請來。”
人都走後,葉铮铮握着解蒼廉的手,專注的把他望着。
“夫君,你總算醒了,我很擔心你。”
解蒼廉眉頭緊鎖,兩條眉毛加上眉心的褶子,組成了一個“艹”。
解蒼廉:“你誰?”
葉铮铮:“我是你新鮮出爐,不是,昨天才過門的妻子。”
解蒼廉:“我如何不記得?”
葉铮铮嬌柔道:“夫君自然不記得,本來就是你快死了,天子才許我沖喜。你躺在床上像頭死豬,我是和公雞拜的堂。”
說完,葉铮铮像想起什麽異樣,嬌羞低頭:“對不住夫君,我從小在鄉下長大,說話是粗俗了一些。”
解蒼廉聽她說話,一股農家玉米碴子味,恨不得直接蹬腿算了。
葉铮铮又道:“不過,俺娘說了,那只大公雞就是你。我和公雞拜堂,等于和你拜堂。”
解蒼廉也算熟知京中的妙齡待嫁千金,怎麽也想不起來,京城裏誰家有這樣一位姑娘。
解蒼廉虛弱問:“你是誰家的姑娘?”
葉铮铮羞澀道:“我自小和你定親,是指腹為婚,夫君不記得了嗎?”
解蒼廉道:“與我指腹為婚的,是魏三娘。”
葉铮铮又道:“我便是魏三娘。”
解蒼廉:“胡言亂語!”
恰好太醫和侯夫人一齊趕到,葉铮铮便不再折磨他。
侯夫人呼喚佳兒:“豨(xi)兒!為娘的豨兒!”
葉铮铮反過來,抓住侯夫人:“夫人,夫君他醒了。我可算是不用做寡婦了。”
侯夫人:“……”
侯夫人早知道她是鄉下回來的,也不好發作:“住嘴。”
“翠芽,你帶世子夫人下去,用些早飯。”
解蒼廉用過藥,吃了些薄粥,靠在榻上和母親說話。
“那女子說,她是魏三娘?”
侯夫人将其中緣由說給他聽。
解蒼廉頭痛道:“那瑤兒呢?母親糊塗,怎麽不再多等幾日?”
侯夫人怒不可遏:“欽天監的好事之徒,算了你和魏三娘的八字,說什麽你是火旺燒心,魏三娘的八字上善如水,要是沖喜,就能化險為夷。”
“你們是指腹為婚,話傳的沸沸揚揚,魏家自然只能上朝堂,請旨和你完婚。天子下了賜婚聖旨,誰知道新娘卻換成了她!”
“不過,也是奇了,她剛進門,你就醒了。昨夜太醫為你號脈,還說多半不好,今日早上你就醒了,還和母親說這麽多話。”
侯夫人不由動念:“莫非,她的八字真能沖喜?”
“那都是無稽之談。”解蒼廉緊緊抿着唇,兩個嘴皮子又組成了一個“日”。
解蒼廉道:“母親,孩兒求你一件事,我想見見瑤兒。”
侯夫人哪裏肯?依她之見,魏珺瑤自己也不想嫁給生死不知的解蒼廉,所以才讓鄉下女上了花轎。
她不喜鄉下女,更不喜魏珺瑤。
可兒子剛醒,殷切求她,侯夫人只好嘆口氣,自己去安排。
作者有話要說:
豨:大野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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