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胎記

魏安世灌了一肚子茶水,耐着性子,拿出自己平生最好的語氣。

“管家,小葉大人還沒回來嗎?”

闵山道:“許是今日事務繁忙。伯爺不妨留下名帖,我家大人改日必定登門拜訪。”

魏安世一刻都不想耽誤,遲疑的問:“那葉姑娘可在府中?”

闵山:“姑娘也不曾在家。”

一直等到天色将晚,葉溫夢才回府。

葉溫夢頗有些意外,又在意料之中,施施然問道:“将軍是為下官而來,還是為了小妹的事登門?”

魏安世一聽,更加驗證了自己的猜測,勉強按下千頭萬緒:“葉姑娘不是小葉大人的親妹妹?此話怎講?”

“我這妹妹,本就是父親的養女,撿到她的時候,大約三四歲年紀,身上也沒有什麽信物。”

葉溫夢語氣溫和,和魏安世敘話,眼神卻帶着三分冷意。

魏安世差不點跳起來:“她肩膀上,有一塊胎記,淡褐色,乍一看,像個小兔子。”

魏安世說完,熱切的望着葉溫夢:“不知道葉姑娘是否也有這個胎記?”

葉溫夢不知道。

他到石頭寨的時候,葉铮铮也六七歲了,男女有別,哪裏能讓他看見自己的胎記?

葉溫夢搖搖頭:“男女有別,我不知道。”

魏安世乍然失望,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什麽,急躁的恨不得立即跳起來,去把葉铮铮找回來驗證。

葉溫夢卻突然笑了笑。

魏安世被他這一笑,笑的渾身毛毛的。

葉溫夢問:“魏将軍以軍功封爵,二十年前就已經是安慶伯,家中仆從成群,更別說,那走丢的還是您的長女,想來珍貴萬千。”

葉溫夢不複溫和,展露出咄咄逼人的氣勢:“卻不知道,您的長女是怎麽走丢的?”

魏安世張了張嘴,不知如何作答。

那段時間,母親病重,十幾封書信把他從西境叫回來,二弟也斥責他不孝。可回京之後,才知道母親根本沒生病。

随後給母親做壽,母親不喜岳幼魚,每日都要尋幾個由頭,哭鬧一場。

最後奧奧走失,岳幼魚憤恨之下,日夜和他争執。母親又一味責怪岳幼魚,幾次提出給他收養一個女孩兒。

現在回想起來,那半年真的是日月無關。

母親無理,二弟恃寵而驕,丢了長女奧奧,還和妻子有了嫌隙。他費盡心思,四處去尋,卻沒有奧奧的半點下落。

魏安世猛地抹了一下臉,低聲道:“家人照看不周,才丢了我的女孩兒。小葉大人!”

魏安世下定決心,起身周周全全的行禮:“我妻子病重,整日情思昏昏,我也是毫無辦法。不論葉姑娘身世如何,葉大人能不能行行好,讓她去見我妻子一面?”

“千錯萬錯,都是我錯。千壞萬壞,也是我無能。可她一片憐子之心,還請葉大人成全。”

葉溫夢起身送客,冷冷道:“一個三四歲的孩童,日夜有乳母使女照看,怎麽會輕易走失?既然魏将軍說不出個由頭,今後不必再登門!”

此時,華燈初上,葉溫夢才發現葉铮铮還沒回來。

葉溫夢叫來闵山詢問,闵山撓撓頭:“姑娘回來過,神色不太好,問了我幾句話,就急匆匆出去了。您不許我幹涉姑娘的事,我也不敢問啊。”

葉溫夢:“她問什麽了?”

闵山道:“姑娘聽說,安慶伯夫人病重,已經在置辦壽材了。我說沒有的事,雖是病了,但不曾到這一步。”

“後來,我又說,安慶伯夫人是心病,因為她家女孩兒沒見到一面,就被解世子逼死了。姑娘聽完,特別不自在,随後就出門去了。”

葉溫夢:“……”

他冷笑一聲,對着魏安世重重的哼了一聲。

魏安世:“……”

葉溫夢:“既然如此,少不得要去魏大人府上拜會了。”

魏安世不明所以,帶着葉溫夢一道回府。

葉铮铮現在,就趴在魏家牆頭上。

她聽說魏夫人病重,也沒往身世上想,覺得是自己死遁,觸發了魏夫人的傷心。說起來,她也有責任。

她想來看看,又實在冒昧,最後翻牆進來,躲在樹後徘徊了一陣兒。

天色越來越昏暗,半個多時辰,屋子裏都沒傳出一點聲音。直到這時候,突然有個纖細的身影映在窗棂上。

此時天影昏昏,孤影茕茕,葉铮铮望着窗上的剪影,突然生出幾分感同身受的悲涼。

突然,窗棂打開,一身白衣的岳幼魚,和縮在樹後面探頭探腦的葉铮铮對上了眼。

葉铮铮:“……”

就,偷窺被人發現了怎麽辦?

葉铮铮尴尬的伸出幾個手指,故作鎮定的招了招手。

“嗨……那個,魏夫人我說我是來探病的,您信不?”

岳幼魚神智恍惚,夜風一吹,搖搖欲墜,卻非常清晰的喚了一聲:“奧奧,你回來了?”

葉铮铮擺擺手,幹脆大大方方的露面,隔着窗戶和她說話。

“奧奧是你女兒嗎?我給你帶了茯苓餅,你要吃嗎?”

岳幼魚這幾日都是水米難進,吃了就吐,吐了就吃,不知道為什麽,今晚精神煥發,支撐着起身。

她一看,餅都已經碎了,捏了一點殘渣放在嘴裏。

葉铮铮撓撓頭:“壓碎了。我覺得不好空手上門,在門口買的。”

岳幼魚問:“你是誰家的姑娘?你在這裏做什麽?怎麽沒聽人通傳?”

葉铮铮幹脆道:“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等魏家大門,也不耐煩見那個老太太,所以我翻牆進來的。你要是覺得我沒規矩,我就走了。”

葉铮铮把紙包捧給她:“你把這個收下,好不好?”

岳幼魚把茯苓餅收下,葉铮铮擺擺手,真的翻牆走了。

岳幼魚:“……你明天還來嗎?”

葉铮铮差點從牆上掉下來,她有點為難:“你院子外面,看守太多了,我怕不容易再混進來。”

岳幼魚看着這小姑娘,風一樣跑了。

她心中郁結,今夜突然又能起來了,索性換了衣裳,坐在窗前慢慢吃點頭。一會兒功夫,出了一身虛汗,仿佛把心中郁氣都透了出來。

岳幼魚起身,看着牆角的蘭花架,越來越不順眼。

這盆花是魏老夫人送來的,她和魏老夫人相看生厭,自然不願意收,偏偏魏安世留下了。

岳幼魚越看越生氣,伸出一腳,把蘭花給踢翻了。

花盆應聲而碎,從裏面掉出來一個黢黑黢黑,散發着怪味的紙包。

岳幼魚拎起來,聞了聞,等知道是什麽以後,當即叫來侍女,咬牙切齒:“去,拿飯來!”

侍女:“昂?”

岳幼魚:“我要吃飯!”

魏安世帶着葉溫夢急匆匆趕回內院,就見卧病在床的妻子大馬金刀坐在門外,腰間橫着一柄銀槍。他還沒來得及高興,銀蛇輪轉,帶着寒光砸到了他腦門上。

魏安世捂着滴血的腦瓜,一臉驚喜:“魚兒,你好了?!”

岳幼魚槍轉游龍,往魏安世身上招呼,渾身哪一塊都打到了。

魏安世嗷嗷直叫,又不敢還手,捂着臉求饒:“魚兒,我哪裏做錯了,你只管說,你身子不好,別生氣了。”

岳幼魚打的差不多了,才将**一放,拉着他去看花盆裏的髒東西。

“魏安世,你個蠢貨!你自己看!”

魏安世反應了許久,才明白過來。

他娘想害死自己媳婦兒?

“魚兒,我,我不知道,我要早知道,絕不會收她的東西。”

岳幼魚又是一通暴打。

葉溫夢敷衍的求了個情:“夫人,且手下留情。”

這語氣,更像“快,打死這個蠢貨”。

魏安世心虛,也不敢反駁。反倒是岳幼魚,見葉溫夢臉生,不像軍中的兄弟,才給了魏安世幾分面子。——當然,現在也遲了。

葉溫夢問:“夫人,今日可有個不知禮數的丫頭,冒昧上門?”

岳幼魚:“不知禮數的沒有,機靈可愛的倒有一個。”

葉溫夢道:“那是舍妹,自幼天真,讓夫人見笑了。”

岳幼魚緩緩靠在牆上,一陣眩暈:“見什麽笑?我喜歡她。”

葉溫夢知道葉铮铮果然來“探病”,也已經回去,便不再久留。

“夫人多多保重。”

岳幼魚拱了拱手:“多謝。”

魏安世:“……”

這小子,對自己那麽冷漠,對夫人卻格外關心,也不知道是什麽道理。

魏安世送葉溫夢出門,舔着臉問:“不知葉大人能否請侍女看看,葉姑娘有沒有胎記?”

葉溫夢一改剛才的溫和,扯了扯嘴角:“嗯。”

葉溫夢道:“魏将軍,我說過,我妹妹絕不會再等魏府大門。還有,魏大人如果弄不明白,當年幼女如何走失,您也不必再登下官的門!”

魏安世急了:“可她要是真是我女兒呢?”

葉溫夢摩挲衣袖,漫不經心道:“她不稀罕做伯府的女兒,身份錢財對她而言,也不算什麽。”

魏安世臉色也不好看,葉溫夢種種言行,實在無禮!

“葉大人,若葉姑娘真是我家走失的女兒,何去何從,也該由她自己做主。何況,葉大人焉知她不願回到親生父母身邊,同享天倫?”

葉溫夢掀起眼皮:“魏将軍,父親曾對我說過,當年撿到铮兒的時候,她渾身是傷,氣息微弱,眨眼間就要沒命了。”

“那些傷,都是被人鞭打洩憤所致,是有人想要成心把一個毫無反抗之力的孩子,活活鞭打而死。”

“父親一時憐憫,本想給這孩子安置,可她一直沒有咽氣。後來,整個石頭寨傾盡全力,用盡各種辦法,保住了她的命。”

“一個三歲的孩子受這樣的折磨,不知有多痛苦,父親把她救活,把她養大,舍不得責罵,舍不得打,就連荒年也把最好的留給她。魏大人,你想認回女兒,就沒想過自己配不配嗎?”

魏安世真沒想到,葉溫夢每說一句,他頭上就像炸開了一個驚雷。

幾十個驚雷炸的他宛如木頭,呆愣不能思索:“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怪不得你這麽厭煩魏家。”

葉溫夢嗤笑一聲:“若不是魏夫人病重,你以為我會找你?”

魏安世喃喃辯駁:“可我當年只是一時疏忽……”

葉溫夢冷笑:“你一時疏忽,她就被人害死了。她是已經斷氣,被人扔在了狼群出沒的荒郊野外!”

“後來父親撿她回去,看顧了月餘。這一個多月,他沒有一時半刻的疏忽,才把孩子救活了。”

葉溫夢甩開阻攔的魏安世:“魏将軍,下官告辭。”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  ̄3)(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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