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驚不驚喜?

當然驚喜啊。

寒冷的大年三十兒夜裏, 四處彌漫着老北風也吹不散的銷煙, 每一扇窗戶裏都熱氣騰騰, 四處都能聽見巨大的鞭炮聲,卻看不到一個人,寂寞和熱鬧不斷糾纏……

突然有一個人出現在你眼前。

穿着拉風的皮衣長靴, 哆裏哆嗦地騎着輛哈雷,仿佛一個二傻子似地沖你一笑,說, 驚不驚喜?

當然驚喜啊。

簡直驚喜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霍然沒有說話, 張開胳膊用力抱住了寇忱。

“哎哎哎,”寇忱也摟住他, 腿在地上蹬了蹬,“車要倒了, 車要倒了。”

霍然沒理,倒就倒了呗, 真要倒了倆大老爺們兒還扶不起一輛摩托麽。

“驚喜吧?”寇忱對這個問題的答案非常執着,笑着又問了一遍,得意洋洋的, “是不是很驚喜!”

“是啊!驚喜!”霍然轉過頭對着他耳朵喊了一嗓子。

寇忱還戴着頭盔, 霍然感覺自己的聲音全都被頭盔彈回了自己臉上,震得慌,他擡手往頭盔上拍了一巴掌:“這玩意兒舍不得拿掉麽!裝什麽逼呢這兒就我一個人。”

“冷啊,”寇忱說着把頭盔摘了下了來,“這一路吹死我了。”

“……那你戴回去吧。”霍然發現他脖子上連圍巾都沒有, 就只是把衣領拉鏈拉上了。

“不了,戴着聽聲兒都聽不清了。”寇忱摘了手套,捂了捂耳朵,又把手套戴上了,“我操,今兒晚上怎麽這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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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話,你自己都說吹了一路!”霍然看了看樓上大姑家的窗戶,“下車,我帶你上去。”

“我才不上去,”寇忱一臉不爽,“你大姑那個臉,還有你那個哥,還有那個小孩兒,我怕我忍不住罵人,大過年的。”

“起碼進樓道呆着吧!我告訴你個秘密!這兒是個風口!”霍然指了指他身後,然後伸手拉着他胳膊想把他先拽下車,“趕緊的,先進樓道!”

“等!”寇忱很潇灑地一擡手。

霍然看着他:“等風給你吹幹是嗎?”

“我腿麻了,”寇忱啧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凍的,反正我全身僵硬……”

霍然沒等他說完,就在他腿上開始拍。

噼裏啪啦的。

寇忱頓時覺得一陣酸麻。

“啊啊啊啊啊,不要拍,”他抓住霍然的手,“麻死了我操!扛不住!”

“忍一會兒,一咬牙就過去了,”霍然沒再拍,改成了搓,搓了幾下又改成拍,“你等它自己勁兒過去都凍死了,這樣快。”

“哦。”寇忱咬着牙,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個字。

霍然沒再說話,低頭倫圓了胳膊在他腿上一陣忙活,他都能看到自己身上被霍然拍得騰出的白氣兒。

“我操,”他咬着牙,“我這麽髒嗎?”

“灰啊,”霍然說,“還有寒氣。”

“成仙了。”他說。

霍然從他小腿一路往上拍到大腿上,然後又拍到了他胳膊上。

“哎,”他活動了一下胳膊,“我胳膊不麻。”

霍然沒出聲,繼續拍到肩上,然後靠過來抱着他,在他背上又嘭嘭地拍了幾下才停了。

“是不是有點兒感動?”寇忱反應過來,問了一句。

“也不是,主要還是沒想到,”霍然松開他,沖他偏了偏頭,“走。”

他下了車,跟在霍然身後,腳步輕快地走進了樓道裏:“我在家也挺無聊的,往年我都自己出去轉轉,你給我發消息的時候我剛出門兒。”

“你要去哪兒轉啊?”霍然看着他。

“也不一定,”寇忱說,“有時候就附近轉轉,有時候找個營業的随便什麽店進去呆會兒,有時候還帶帥帥出去跑跑,過年街上沒有人,可以讓它不拴繩兒跑一會兒。”

“哦。”霍然點了點頭。

“不過我還是第一次三十兒晚上出來找人玩,”寇忱說,“就一看你消息,我突然就想過來了。”

霍然笑了笑:“早知道不發了,給你凍出毛病來怎麽辦。”

“你怎麽沒給徐知凡發啊。”寇忱說這話的時候帶着幾分得瑟。

跟小孩兒搶糖比別人多搶了一顆似的。

霍然嘆了口氣:“他家剛團聚,我給他發什麽啊,再說我們以前過年也不會在初三之前見面,家裏都忙着走親戚呢。”

“還今年有我啊,”寇忱說,“你太幸運了。”

霍然啧了一聲:“是啊。”

寇忱嘿嘿樂了兩聲,把手套摘了之後就開始搓手。

霍然看着他凍得白裏透紅的手。

可憐啊。

不過寇忱的确是比他白點兒。

“怎麽了?”寇忱問。

“沒,”霍然回過神,問了一句,“你有巧克力嗎?”

“嗯?”寇忱愣了愣。

霍然也愣了愣,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來這麽一句,寇忱大老遠地開個摩托頂着風跑過來,自己居然還問人要巧克力?

“你要不要上樓……”他趕緊指了指樓上。

寇忱摸了摸口袋:“有。”

霍然沒再說下去。

寇忱的手從口袋裏拿出來,攤開手的時候,手心裏有兩顆巧克力:“吃吧小可愛,還好我沒全吃光。”

霍然拿了一顆剝開了,突然有點兒想哭。

每逢佳節倍矯情。

他捏着巧克力愣了幾秒,把巧克力往寇忱嘴邊遞了遞:“你吃嗎?”

寇忱一點兒不客氣地湊過來就是一口,咬走了巧克力順便還啃了一口他手指頭。

“操,”霍然在褲子上蹭了蹭手,“你沒有手嗎?非得從人手上叼啊。”

“你不服我也喂你啊。”寇忱愉快地咬着巧克力。

霍然沒理他,低頭把另一顆剝了,放到了嘴裏。

“出去玩嗎?”寇忱問。

“……玩什麽?”霍然看着他。

“堆雪人。”寇忱說。

“你腦漿子上凍了吧?”霍然說。

“那就站這兒聊會兒吧,”寇忱笑着說,“廢物。”

巧克力真好吃。

霍然吃完了巧克力之後感覺全身都很舒暢,雖然不想去堆雪人,但他覺得可以跟寇忱一塊兒出去轉轉,寇忱不願意去大姑家,總不能就一直站在這兒。

“我上樓跟我媽說一聲,”霍然說,“咱倆出去溜達一圈兒吧。”

“好,”寇忱打了個響指,“你要不再給我找條圍巾吧,我脖子冷。”

霍然一邊往樓上跑一邊把自己的圍巾扯下來扔給了他。

“哇!”寇忱接住,誇張地捂在臉上聞了一下,“好香呀——”

“滾!”霍然指着他。

寇忱邊笑邊把圍巾繞到了脖子上。

大姑家裏還是一片熱鬧,但霍然進屋的時候覺得悶得慌,暖氣過于富足了,人也太多,還有憋不住抽煙的中老年男人們……

“我出去玩一會兒,”霍然在老爸老媽身後扶着椅背小聲說,“寇忱過來找我了。”

“寇忱?”老爸有些吃驚,“他怎麽跑出來了,不在家過節嗎?”

“無聊吧,”霍然說,“我們年輕人……”

“你們年輕人要不要上來坐坐啊?”老媽說。

“不了,”霍然說,“我轉一圈兒就回來。”

“不回來也沒事兒,”老媽小聲說,“你一會兒直接回家也行,你奶奶都睡着了。”

霍然看了一眼,奶奶果然已經在床上愉快地睡覺了。

“給我條圍巾,”霍然拿過沙發上自己的帽子,跟老爸說,“我圍巾給寇忱了。”

“他是不是被他爸打出家門的啊,”老爸起身從衣帽架上拿了圍巾遞給他,“出門裝備都沒帶齊?”

“大概覺得自己壯如牛吧。”霍然把圍巾繞到自己脖子上,“這是不是我送你那條啊?不說太騷了你不要的嗎?”

“那還給你吧。”老爸說。

霍然笑了笑,往門口走過去。

身後大姑問了一句:“然然去哪兒啊?”

“他同學過來找他玩,”老媽說,“年輕人,在家裏無聊了。”

“哎喲,這大過年的上哪兒玩啊?”大姑說,“你同學真夠可以的,都找到這兒來了?”

霍然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不會是……上回跟你一塊兒來的那個吧?”大姑驚了一下,“哎我的天,你可不能跟那樣的人玩,那一看就是個流氓坯子啊!別給你帶壞了!你可是重點高中的學生。”

“那是我附中的同學,”霍然看着她,“上的也是重點高中。”

“……哦。”大姑也看着他。

“新年快樂。”霍然笑笑,打開門走了出去。

下樓的時候寇忱還在樓道裏站着,原地來回蹦着。

霍然看着他有些無語:“你誰家老太太啊?”

寇忱用他的圍巾包着腦袋,又在脖子上圍了兩圈,看上去非常鄉土。

“你家的啊。”寇忱想都沒想就回了一句。

“你衣服上不是有帽子嗎?”霍然說。

“兩層暖和。”寇忱把衣服上的帽子拉過來戴好,立馬就順眼了很多,“跟家裏說了?可以走了?”

“走,”霍然戴上帽子,“去哪兒,你說吧。”

“不知道,”寇忱看上去很開心,兩步就蹦出了樓道,“我帶你兜風吧!”

“……不!”霍然驚恐地吼了一嗓子,轉身就往樓道裏跑,“我回去了!”

“哎哎哎,”寇忱拽住他,“逗你呢,這車我一會兒都不敢開了,我估計推回去都比開回去舒服。”

“不至于,”霍然說,“你有圍巾了。”

寇忱笑了半天,把圍巾往上拉了拉,遮住了半張臉。

其實的确沒什麽地方去,這一點他就很懷念幾天之前了,估計人家這會兒想出去吃個宵夜都能找着營業的地方。

“前面是哪兒?”走出小區之後,寇忱伸手摟住了他的肩,不過沒有挂在他身上,估計天寒地凍的他放松不下來。

“一條沒有人的街。”霍然說。

“誰說沒人的,咱倆是鬼嗎?”寇忱說。

霍然斜了他一眼:“你最好……”

頭頂突然傳來一片炸響,沒等他倆反應過來,一挂不知道從哪層扔下來的鞭炮怒吼着從天而降。

一瞬間霍然感覺跟進了正在交火的陣地似的,四面八方都在震響,仿佛這不是一挂鞭,是他媽一串手雷。

“啊——”寇忱興奮地大叫着,拉着他往前一通狂奔,沖出了敵人的包圍圈。

“啊——啊——”霍然跟着也喊了兩聲,感覺頓時都沒那麽冷了。

“前面有個店!前面有個店!”寇忱指着前面,往前跑過去,“我靠真牛了,這個點兒還有商店營業?”

那就是個雜貨店,估計是一家人前店後家住着,這會兒也沒關門,大概是希望萬一碰上有他們這樣無處可去的人,還能做點兒生意。

“過年好啊!”寇忱在門口喊了一聲,掀開棉簾子拽着霍然鑽了進去。

“過年好。”有人有些吃驚地應了一聲。

屋裏果然是一家三代,正圍着個炖鍋吃飯呢。

“吃着呢?”寇忱很自如地開始在店裏轉悠。

霍然有些尴尬地杵在那兒,接受着這一家人驚詫的目光。

“這個多少錢?”寇忱從架子上拿了個東西晃了晃。

霍然看清這是個雪球夾,頓時有種想撲過去給寇忱腦子控控水的沖動。

“三十一套,帶小桶和鏟子的那種一套50。”老板說。

“單一個夾子呢?”寇忱問,“我不要別的。”

“十塊。”老板一直不停地來回打量着他倆,這種時候跑出來買一個雪球夾,不是精神正常的人能幹出來的事。

寇忱完全無視老板一家的目光,認真地挑了一會兒,挑了個鴨子形狀的:“就這個了。”

“十塊。”老板說。

寇忱掏出錢包,拿了張一百的放到桌上,拿着鴨子夾咔咔地夾着空氣走出了店門,在外頭喊了一聲:“不用找了。”

霍然回過神趕緊跟了出去。

老板在屋裏喊了一聲:“謝謝啊!新年快樂!”

“我不玩啊!”霍然出了門就說,“再說現在也沒多少雪,打什麽雪仗啊你是不是受什麽刺激了……”

“不打,”寇忱走到路邊,彎腰在路邊厚一些的積雪上夾了兩下,做了一個小鴨子放到了霍然腳邊,“我之前看鄰居小孩兒玩呢,挺有意思,沙子加點兒水也能夾,我說讓我玩一下,他居然拒絕了!”

寇忱一邊有些憤憤地說着一邊又夾了一個鴨子:“小氣鬼。”

霍然看着他,忍不住笑了起來,站那兒看着腳邊的鴨子一通樂得停不下來。

“好玩吧,”寇忱非常利索地來回走,夾好一個就放到他腳邊,“可惜了不是黃色的,有顏色就更好看了。”

“跟你那個小雞似的嗎?”霍然說。

“你還記得我的小雞啊?”寇忱看着他。

“……注意用詞好嗎?”霍然說,“我記得那個黃色絨毛小雞鑰匙扣。”

寇忱突然笑了起來,手在兜裏掏了掏,往他眼前一晃:“這個黃色絨毛小雞鑰匙扣嗎?”

霍然看到了他手裏的一坨黃色絨毛,愣了愣:“我靠,你帶着呢?”

“嗯,”寇忱點點頭,“我現在用它挂院門的鑰匙。”

“哦。”霍然應了一聲。

寇忱低頭看了看小雞,然後又擡起頭看着他,嘴角的笑意一點點地泛開來,手往下勾住了自己的褲腰。

“寇忱!”霍然驚恐地指着他,“你他媽再敢來一次信不信我揍你!”

“不信。”寇忱很愉快地回答。

“我操,我求你了,大冷天兒的,你也不怕把你家小寇寇給凍廢了啊!”霍然說。

“別瞎說啊,小寇寇壯着呢!”寇忱一扯褲腰,把鑰匙扣放進了褲子裏,然後走到了霍然跟前兒。

霍然瞪着他。

他慢慢地拉開了褲子拉鏈。

小雞從褲門裏蹦出來的時候霍然感覺自己仿佛聽到了它的笑聲。

他低頭看了看落在腳下鴨子堆裏的小雞,握緊了拳頭。

三秒鐘之後他爆發出了狂笑。

這只雞自從上回露營之後就仿佛長在了他笑點上,今天相同的場面再次出現時,他實在無法抵扛,笑得都蹲到了地上。

寇忱蹲在他對面,笑得比他更響亮,還特別有成就感。

笑了半天好容易止住之後,寇忱拿起小雞,放在了小鴨子隊列的最面面,臉沖着鴨子,然後清了清嗓子:“叽叽,現在聽我口令……”

霍然再次爆發出了神經病一般的笑聲。

一邊狂笑,一邊在心裏怒斥自己比肩寇忱的智障行為。

寇忱這回沒他笑得厲害,只是勾着嘴角,手托着下巴看着他狂笑。

他笑得差不多的時候寇忱才開了口:“我小時候啊,就覺得記憶是一個大盒子,裏面一格一格的。”

“嗯?”霍然慢慢停下了笑聲。

“如果一年一格,差不多也就一百格吧,”寇忱伸手比劃了一下,“也就這麽大一點兒。”

“然後呢?”

“然後你回憶的時候,就打開一個格子,看看裏頭有什麽,”寇忱笑了笑,“是不是有點兒傻啊?”

“不傻,有點兒浪漫啊,”霍然看着他還比劃着的手,感覺眼前就跟有個盒子似的,他伸手過去,做了一個打開蓋子的動作,“我打開了高二這年的盒子……”

“這一格估計特別滿。”寇忱說。

“是,”霍然伸頭看了看,“我靠,全是你裝逼的各種名場面啊。”

寇忱笑了起來,伸手在他鼻尖上啪地彈了一下:“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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