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太醫的手從脈相上擡開,他花白的胡子抖了一下,頭又往脖子後面縮了幾分,沒敢說話。
挽禾坐在貴妃榻上,當心中猜想真的落地時她卻沒有想象中的那些思緒。
「這是他們的孩子。」
「他也會期待嗎?」
帶着隐秘的羞澀的好奇。
她原來是這樣想。
美人強撐着勾了下唇角,想用手覆上自己的小腹,那裏有一個沒有成型的生命。是她萬分意外卻想拼盡全力保護的存在。
可是她側頭去看,克制了所有的動作。
楚憑岚的書已經合上了。他的指尖落在紫檀木的桌上,輕輕點着。
四皇子坐在原位神色晦暗不明,林奇守在外面,連看都不敢看。
既不敢看主子,也不敢看那有了身孕的人。
這都是什麽事啊。
侍衛心中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這個孩子來的意外,誰能想到就那一晚……
他悄悄看楚憑岚的眉梢,上面的冷意連他也忍不住心驚。
他都心顫,那挽禾姑娘該怎麽想?
林奇看着不遠處桌子上已經冷去的湯藥,濃黑的一碗看不見底。他不知道是否下一刻這東西就要被換成其他的功效。
“楚憑岚……”終于是挽禾開口打破了凝固的氣氛。
可是在視線碰到他的一瞬,她突然又低下了頭,沒有去看他的眼睛。也許在無知無覺中,她也意識到不能去賭他的憐惜。
或是越來越多的事讓她不敢去輕易地賭……一個男人的真心。
男人聽到她的聲音,指尖微動但是未曾開口。
良久,挽禾聽到了一聲輕嘆。
這聲微不可聞的嘆息就像是一記重錘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将她的心拆出胸膛撕的粉碎。她也許想過這些詞,但是從沒有真實地意識到楚憑岚認為這個孩子,
來的不巧,
不合時宜。
她纖長的眼睫顫動在昏黃的燭光下投落幾分陰影,在那些不斷變化的陰影裏得以窺見她的不安。美人捏住了裙角,這是一個想要逃離的動作。
忽然,楚憑岚緊繃的手臂松開放在了貴妃榻上。
他終于有了笑意,似乎做了萬分珍重的決定。
——“好好将養着,生下來吧。”
他探過身去拂過她被汗水打濕的額發,她也許不知道她自己驚惶的樣子已經掩飾不住。但是男人絲毫都沒有提及,他說:
“我們有孩子了。”
也許在某一刻,這個孩子的到來沖散了他所有的準備。朝堂、後宮,往往會牽一發而動全身。
可是挽禾某一刻看向他的眼中,楚憑岚看到了懼怕。
懼怕?
那雙明豔的眸子中從來都是傾慕、信任。
他将心中瞬時湧起的複雜思緒歸結為一種不習慣。時移勢易,他們都變了太多。他壓下那種迥異的不自在,卻到底軟了下來。
時間雖趕但若是走幾步險棋也未嘗沒有機會。
生産之前,他會給她們一個名分。
林奇陪着主子走的時候輕輕帶上了門,門縫越來越小的時候,挽禾扶着桌子緩緩坐在了地上,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屋內的美人神色中沒有什麽波瀾,但是她縮起來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她仰起頭像一只垂死的天鵝,有晶瑩的一滴淚順着臉側滾落隐于鬓邊。那滴淚落的太快,快到林奇來不及反應。
她哭了?
……
第二日一早,林奇來通傳
——楚憑岚停了她所有的課。
早些時候,有幾個宮內的教引嬷嬷帶她背誦皇家禮祭的規矩。哪個殿何時開,牲畜哪刻宰殺,分于王公貴族時要不要撒鹽,這些都是要學的東西。
她原本小小地抗議了一下,說讨厭繁瑣的東西。
“郊所以明天道。”這樣的話她聽了太多,從小便聽,長大了難不成還要聽……
男人這個時候總是一手拿着密報,另一只手胡亂揉一揉她的發絲。挽禾瞪了他一眼,把纏繞在一起的珠花扯下來。
楚憑岚太了解她了,就像是弄亂一只小貓的毛,她就會生氣片刻找個安靜的地方自己梳理整齊。可是等她生好了氣,就還會喵喵叫着跑回來。
所以,早哄晚哄都是哄。
他嘆了口氣趁着她整理趕緊寫了幾個字把密奏回完。然後擡眼安慰:
“禮樂,司制宮規都許你不學,禮祭是大婚用的,總不能不學吧?”
他說的輕描淡寫,看着眼前人的臉一點點紅了個透。
就像是春日裏的杜鵑,從根兒上暈到了上面。
她不說話了。
林奇來的時候挽禾尚沒有紮發髻,看到她疑惑的眼神,林奇只是說:殿□□恤姑娘身孕辛苦,先不必學這些勞神勞力的東西。
挽禾聽後唔了一聲,沒再信問。
“怎的沒見到平兒姑娘?”
美人被他問的一愣,她和平兒自幼相伴在國寺早已有了姐妹的情份。從前在國寺時人多眼睛也多,不知道有多少人緊緊盯着她們的位置,所以處處也謹慎小心些。
自從出嫁後,她就并未管過平兒,對方出入也頗為自由。
如今林奇突然問起,她也不禁有些懵。
可是到底平兒是有分寸的人。
“她應該是去采買東西了,回頭我見到時說說她,讓林大人好找呢……”
說起來她還想起面前人那次險些送了性命的傷。
“林大人的傷怎麽樣了?”
林奇一愣,不知她指的是哪回,但是豪邁一笑:“您單看奴才行走如風便知早已經沒什麽事了。”
挽禾點頭,也笑說好:“那你有空時要留意下月兒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明明說喜歡人家……卻沒見你多親近呢?”
月兒?
林奇腦子幾乎是一片空白。
他想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燕王府的書房中确實有個随侍的丫頭叫月兒,可是人家尋涪四十二年的時候便嫁出去了。
林奇跟在楚憑岚身邊,心機頭腦也絕非是普通的小厮。他雖然未曾想到挽禾是怎麽知道這個名字的,但凡是跟“月”相關的字眼,他都得慎之又慎。
因此他颔首:“姑娘教訓的是,奴才謹記。”
他頓了頓。
月兒,陳秉月?
……
“陳秉月!”
“你也知道她姓陳,是我姐姐!”
幾近尖利的怒斥和打砸的聲響。那些落在民間是珍貴的如假物的器皿像随意的爛菜一般被全部扔到那下首的人身上。
陳秉柔的脾氣和名字沒有半分相像,她此刻氣的好像要恨不得将裙子扯下來撕成白绫将面前的人勒死。
她是陳國公家唯一的女兒,是名門世家的姑娘。
別說沒有這層身份,就算是再低賤卑微的人也絕不會容忍為人替身這樣下作的事。玷污了前人也糟蹋了後人。
“只是牌位,不會擾你。”
登基後妃嫔十年一輪寫入宗廟的玉碟之中,此時再無可能瞞天過海将那人的名字寫在他的身側。
眼下只有一種兩全其美的辦法,由陳國公府出嫁一人至燕王府,他才能光明正大地給那個至今沒有祠堂供奉的孤魂有了依托。
陳秉柔氣的發抖,要不是侍女拉着就要一巴掌扇過去。
愧疚如何,僞善又如何,現下做來都是演給旁人看的。他若是真的深情,怎麽不趕緊滾下去陪她姐姐?
“我問你,你拿什麽跟國寺那個女人說?”
她就不信楚憑岚能将所有人騙過去。
“側妃之位,她不會在意。”男人輕描淡寫。
陳秉柔要暈過去了,她還活着呢,她還活着呢。她就要眼睜睜看着這個人騙了另一個女人,還要讓她姐姐背上妾室的名位。
少女冷笑一聲。
“我不可能成全了你,你有本事就從陳家的親族裏找貪慕權勢的女人。”她上下打量了楚憑岚,語氣滿是嘲諷,“不過你這張臉騙騙別人也夠了。”
男人很冷靜,沒有回應她的挑釁。
陳秉柔今日發瘋大半還不是沖他來的,若不是陳國公松了口,他也不會親自來一趟。這是告知,不是請求。
陳秉柔也自知他看透了,恨恨地丢下一句話,
“你有膽子就去做吧,你遲早會遭報應。”
楚憑岚沉默離去,他暗色的眸子中有一瞬的譏諷。
——若是報應不爽,當年事中的每一個人都該死。
三月的邺都起了風沙。
他翻身上馬前聽到了一聲喚:“四殿下。”
楚憑岚皺眉,他看到了一個熟悉卻奇怪的身影。她為什麽會在國公府?
那個身影穿着一身粉裙,不同于丫鬟的樸素,她越來越像一位真正的千金小姐。只是她跑的很快,跪在了地上,謙卑地低着頭。
那瞬錯覺又消失了。
“參見殿下…”她的聲音很輕柔。
平兒心跳如鼓,年初時她借着陳秉骁知道了本不該知道的事,這才意識到自家姑娘處在什麽境遇。最開始知道的時候,她憤怒地想回去告訴挽禾,想讓她質問楚憑岚。
可是陳國公府到別院的路太長,長到她冷靜了下來。
長到時間足夠她想到了另一條路。
——一條自己的出路。
她說:“陳國公府的義女未嘗不可幫殿下完成心願。”
楚憑岚一笑:“丫鬟也能做義女?”
挽禾如何對她,他也算有所耳聞。這樣背主忘恩的東西不配留在她身邊。
平兒聽出了他話裏的諷刺,心下一痛,定了定神。
她擡頭,小家碧玉的面容上出現了一抹溫婉柔美的笑。
她擡手,左腕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抹紅。
那是一顆朱砂痣。
作者有話說:
勻勻還在念書,寫文是為了賺生活費。如果數據或者收藏不太好的時候就會去打點小黑工。如果哪天更晚了大家莫方,我只是在和生活打架的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