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娘娘, 今夜您先休息吧。”
太後宮中的貼身侍婢皺眉走到桌前,将保暖的披風罩在她的身上。侍婢看着外面黑蒙蒙的一片,如今夜已深, 再等下去也不會有結果。
“你說……”女人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幾歲, 連脊背都顯得無力起來, “他會不會用刑?”
昔日高高在上的娴妃娘娘如今神色中滿是倉皇。
她的眼睛一刻也不敢放松地盯着遠處的黑暗, 哪怕夜幕中什麽東西也不曾存在。
太後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分不清是風的聲音,還是國寺的僧人在哭。”
今夜盛夏,知了瘋了一般鳴叫。
可是不知怎的,竟然沒由來地覺得萬分寒涼。
風卷起落葉刮擦着宮中的磚石,像是厲鬼追魂索命時在門口的踱步。
大丫鬟皺眉,她憤憤地說:“娘娘早就提醒過國師大人,是他自己作孽……”
好端端瞞下這麽大的事。
本以為先帝龍馭賓天後當年一案就已經蓋棺定論,可是偏偏如今被硬翻出來, 連一絲一毫的準備都沒有。
禦林軍連夜圍了國寺, 其中的僧人全部被下入無赦牢,上上下下無一幸免。
聽說國師和弟子被林奇大人親自帶去了勤政殿。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十五年前國師大人的一時糊塗!
若是他善心,昔年就不應該說這樣的話。
若是他狠心, 就更不應該留下禍根才招致今日禍端。
侍女的話雖輕, 但是其中十足十的厭惡并不作假。也不知太後究竟是聽進去還是未曾聽進去,她只是嘆了口氣, 向着黑夜中繼續望着。
……
勤政殿, 燈火通明。
德慶躬着身子緩緩繞開地上跪着的人, 幾乎是克制着不敢發出呼吸的聲響。
這些信中的內容分量太重, 誰也不敢輕易将其當作兒戲。
在國寺的十五年間, 國師同弟子的往來書信中字字詳實地證明了他早就知道一切的真相。
他知道那個在隆冬臘月被扔進水缸中的孩子的身份, 也知道世上不會有一模一樣的兩顆朱砂痣。
這個孩子是他親口賦予了坎坷的命運, 又是他親手收留在國寺。
可是不知出于什麽原因,他瞞了下來,沒有告訴任何一個和當年之事相關的人。
“你還是知道了。”跪在地上的人笑了一聲。
國師受了刑卻并沒有什麽好說的,林奇将他帶到了勤政殿,他跪着咳嗽了幾聲——主動提起。
這一天他想過無數次,卻沒有想到如此的突然。
世事難料,一個本該随着親歷者一一離去而消散的秘密被徹徹底底地翻了過來。
于是他不得不跪在這裏,聽遲到了十五年的審判。
臘月的水格外寒涼,讓小小的孩童整整發了三日的高熱。第三日睜眼時,她已經忘卻了全部前塵。
她脆弱純淨的就像一張單薄的紙,任人在其上肆意揮灑筆墨。
忘記是一種殘忍,何嘗不是保護。
若非再三确認她真的什麽也不記得,他也不會铤而走險決定放她一條生路——只要虔心修行,事情永遠不會敗露。
十五年中,他一次次夢到那個死去多時的昭國女人,他很想問問她在想什麽?
為什麽會選擇将孩子放在國寺。
為什麽會信一個将她害到如此境地的人。
他不停地在迷霧中打轉,偶爾看到同那女人相似的身影時便會突然追上去。面對陌生百姓迷茫又驚喜的神情,他只能說:見對方有緣。
可是十五年過去,他只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個昭國的女人知道他不會親自動手,他既然當初選擇隐匿在幕後,自然不會因為一個活口将自己主動暴露于人前。
她算透了太多,卻沒有看出陳國公十五年都未曾來過國寺。
父女也無緣相認。
“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
挽禾和陳秉月從始至終便是一個人,而他明明知道這一切,卻眼睜睜看着帝王一次又一次傷害心愛之人。這筆賬理不清,自然需要還。
國師的頭向前低了幾分,這是一個束手就擒的姿勢。
遲到了十五年,要殺要剮不過是悉聽尊便。
楚憑岚坐在原位,指尖輕點着桌面:“朕不會殺了你。”
他對上了國師驚詫擡眼的視線。
“朕會讓你親眼看到國寺傾覆、神殿坍塌。”
當神愛人成了當權者的幌子,當清澈的蓮花水缸成為了斂財的器具,其實本就應該徹底消失在世間。
經文教着楚國的子民如何麻木,而罪魁禍首卻将其視為平常。
帝王疲憊地閉了下雙眼,其實他何嘗不想千刀萬剮了面前的人。對方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間,眼睜睜看着陳家一蹶不振、眼睜睜看着他被蒙在鼓中。
可是陳秉柔曾有一點說的很對。
「殺了他們,便能讓姐姐複活嗎?」
年輕的帝王頓了頓,他想,其實說到底我才是那個罪孽最重的人……奪走任何人的性命固然解氣,可是哪裏有任何意義?
他好像一瞬間也蒼老了許多:“西北動蕩,齊國餘孽在邊境作祟。朕決意微服出巡。”
德慶猛地擡頭。
“朕親自去西北。”
“朕想去看看她的家。”
“哈哈,李大人你來來來,這便是我說了幾次的欽差大人。”
中年朝臣拱手,将身側的兩名男人引薦給了此地的郡守。
風落城不過是西疆最為偏遠的小城,他們一路歷經太多風霜才走到這裏。
林奇上前一步率先同郡守見過:“您說有好東西,卻不知為何來到這拍賣行?”
他們來到此地已經多日,這郡守不是安排美人就是美酒,從不主動将公文賬本給他們過眼。
明明是“欽差”,對方卻處處搪塞。
“來!今日帶兩位大人看些有意思的。”臣子眨眨眼,伸手在前方引路。
“今日拍賣的,是傳說中有昭國血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