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蔥蔥郁郁的夏天, 挂滿嫩綠色的樹枝在搖晃。傍晚的風潮濕泥濘,黃昏澄明的光照混着溫柔的香氣。
江措站在夕陽籠罩着的光線裏,下颌線收攏得很緊, 輪廓冷峻,眉眼映着幾分寒意。
寧櫻對上他那雙安靜低沉的雙眸, 心裏莫名緊張了幾秒。
他穿着很随意, 袖口往上半卷,手腕皮膚白皙,青色血管若隐若現,就像夏天裏的青檸,秋天裏的晚風, 幹淨清爽。
寧櫻推開車門,擡起濃密漆黑的眼睫, 迎着他的目光假裝鎮定地說:“好巧。”
江措的拇指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旁邊拽了兩步。
他的力氣向來很大, 尤其是不留任何餘地之時,動作甚至可以說有點粗暴蠻橫。
江措已經極力克制,才沒有将她拽進自己的車裏。
他沒什麽表情, 眉眼透出的情緒淡淡的, “女同事, 哪兒呢?我怎麽沒看見?”
硬邦邦的幾個字。
存着咬牙切齒的氣。
等了好一會兒, 寧櫻小聲解釋:“餘筝自己開車。”
江措恍然大悟般哦了聲,又冷不丁冒出幾個字:“她拒載你?”
寧櫻:“……”
落幕的日光曬了片刻,臉頰也微微發燙。
她低着頭, 長發挽在耳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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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膚白皙, 耳朵尖泛着薄紅。
江措垂眸看見她低垂眉眼的乖巧模樣, 胸腔裏剛才的暴怒頓時煙消雲散, 他剛剛确實很生氣,那個男人幾乎要貼着她了。
至于嗎?
沈書淮下了車,沒搞清楚狀況,以為這個人是對寧櫻窮追猛打愛而不得的追求者。
他上前,臉色不太好看:“你是哪位?”
江措看向他,眉清目秀的小青年。
他挑眉,故意模棱兩可說着意味不明的話:“她的室友,懂嗎?”
尤其是“室友”兩個字咬字格外的重,刻意讓人往浮想聯翩的意思去猜測。
沈書淮果然想歪了,再瞥見兩人握在一起的手,面色略有些尴尬。
不過——
餘筝說過她沒有男朋友,還是單身。
沈書淮信得過她們的人品,單位的同事都是很正直的人,不會故意騙人感情。
看來應該就只是單純的合租室友關系。
“你只是她的室友,沒有資格管她要做什麽。”
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寧櫻抽出手腕,她心平氣和的給江措介紹:“這是我同事,他今晚請我們吃飯。”
江措目光冷淡,嗯了聲,“地址報我,我送你過去。”
沈書淮站出來:“不用了,我們自己有車。”
江措是真的有點不耐煩了,他對應付這種狀況似乎已經得心應手,雙手插兜,慵懶随性,“行啊。”
沈書淮以為他還會繼續死纏爛打一段時間,沒想到這麽輕易就松了口。
然而,下一秒:
“那順便捎我一段。”
沈書淮還真沒見過臉皮這麽厚的人,一時錯愕,“你自己不是有車?!”
江措面不改色,眼皮都不帶動的,“壞了。”
饒是教養極好的沈書淮都覺得他不可思議,他張口:“你的車還沒……”
江措仿佛提前猜出他要說什麽,摸出褲兜裏的車鑰匙,當着他的面按下鎖止鍵,車燈湮滅,他吐字:“現在熄火了。”
沈書淮:“……”
江措對他笑了一下,春風拂面般溫柔,“提前謝謝了。”
沈書淮:“……”
晚風依然溫和,拂動的柔風吹動枝條。
光影斑駁,磚面倒映的身影緊緊相貼。
寧櫻不禁擡眸看着江措,他悠閑怡然,眉眼舒展,神色輕松柔和,“看我幹什麽?上車吧。”
寧櫻在他的催促聲中,再次鑽進後座。
江措緊随其後,坐在她身邊的空位,長腿委屈彎曲在狹窄的空間,膝蓋抵着她的膝蓋,觸感堅硬。
氣息逐漸相融,鼻尖浮起冷淡的清香。
寧櫻正襟危坐,微微側過臉看向車窗外的城市街景。
苔青市的綠化做得很好,滿覺隴這條道路的兩側都是枝繁葉茂一片青綠色的桂花樹。
這個時節,桂花還沒有開放。
但空氣裏好像已經彌漫起秋天才有的桂花香。
林蔭遮蔽,黃昏西沉後的月色烏白。
經過湖邊,她靜靜看着鏡面般幽蕩的湖面,水波粼粼,半月倒映在湖水中心。
寧櫻以前和江措常常會來滿覺隴這條路。
也沒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牽着手閑逛。
坐在湖邊的長椅,看着湖水裏的錦鯉,有時候會扔點面包屑,有時也會看見小孩子們朝裏面吐口水。
最美是在落日時分。
湖景能讓人靜下心來。
她聞着風聲,聞着桂花香,耳邊是熟悉的江南吳侬軟語。
少年的襯衫下擺被晚風撩起,散漫随性,潇灑自在,緊緊牽着她的手,用力十指緊扣,攥着她的手好像抓住了他的全世界。
連想上廁所都舍不得松開。
他們在黃昏裏相視一笑。
也不知道彼此在笑什麽。
好像只有他們在的世界裏,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甜的。
只是看見彼此眼中的自己,就忍不住想翹起嘴角。
輕輕地、淺淺地笑,逐漸變本加厲。
她笑的直不起腰。
少年亦是忍不住笑容,伸手揉揉她的頭發。
這條路上,有兩趟屬于戀人的公交路線。
1314.
520.
他們的返程,是要趕最後一趟520.
往往胡鬧過了頭,總是差了那麽一點就趕不上。
打車她嫌太貴。
坐公交又總是因為拖延而錯過。
她氣他惱他,說着再也不要理他。
少年眼尾含笑,嘴上說着道歉的話,牽着她朝公交站臺一路狂奔,氣喘籲籲趕上末班車。
我的520.
永遠不會延遲。
這趟開往我心裏的班車,沒有終點,沒有末班,無盡無休。
這麽多年過去。
窗外的風景,依然沒有變化。
湖邊三三兩兩穿着校服的學生。
透過車窗,寧櫻好像看見彎腰笑個不停的自己,還有眼神寵溺、縱容恣意的他。
“滴——”的喇叭聲,将她驚醒。
說不上來是不是巧合,一輛520的班車剛好從他們身邊經過。
寧櫻倉促收回目光,下意識遮掩自己的情緒,她問:“快到了嗎?”
沈書淮看了眼導航:“五分鐘,還好今天不堵車。”
江措已然反客為主,漂亮的眼睛若有所思看着車外的風景,“再過半個小時就要堵了。”
沈書淮不常來這邊,也就不怎麽了解:“你來過嗎?”
江措雙手交疊搭在腿間,身體後仰靠着椅背,“我常來。”
他補充道:“有空就來。”
沈書淮随口問:“和誰啊?”
這種經常會堵車的路段。
游客還很多的網紅街景。
不是感情很好的人,都懶得折騰。
寧櫻的心髒驟然揪緊,無形的手掌緊緊捏着她的肺腑,一點點擠幹她胸膛裏的空氣,叫她喘不過氣來。
沉默幾秒,男人平淡地敘述:“我一個人。”
這一瞬間。
寧櫻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難過,心像是被挖成一座空山,遍地荒蕪,滿目悲涼。
沈書淮沒當回事,車已經開到定好的餐廳門前,他說:“到了。”
餘筝出發的比他們早,開的也比他們快。
她本想撮合沈書淮和寧櫻,等人到齊才發現寧櫻之前的同學竟然也來了?她偷偷給寧櫻擠眉弄眼,想問這是怎麽回事?
寧櫻用微信給她發:【巧合。】
餘筝姑且信了,她又得感嘆寧櫻這個高中同學長得真是太踏馬的好看,和他一比,沈書淮都有點黯然失色。
飯桌上,氣氛詭異又奇怪。
餘筝想撮合,但是當她擡起眼睛不小心和江措對視,莫名其妙做賊心虛,什麽屁話都憋了回去。
這頓飯吃的食之無味。
沈書淮性格腼腆,面對想要追求的女孩也不好意思表現的太過熱情,鼓足勇氣幫她夾菜。
半空出現一直碗,江措笑眯眯接過他夾過來的菜,“謝謝,沈先生真是大好人。”
沈書淮讪讪收回筷子,他還是要臉。
吃完晚飯,沈書淮主動提出要送寧櫻回家。
江措擋在她身前,“不用了,我們還有別的活動。”
沈書淮也是男人,看得出來江措對她不懷好意有所企圖,他說:“我晚上剛好沒事,介意我一起嗎?”
江措說:“介意。”
沈書淮準備好的話被堵了回去,他欲言又止,又不能學江措的不要臉強行跟過去。
寧櫻不太想麻煩沈書淮送她回家,于是才沒有拆穿江措的謊言。
依次送走沈書淮和餘筝。
寧櫻拿出手機準備打車回家,江措抽走了她的手機,“我讓時聞野來接我們。”
寧櫻抿唇,聲音柔軟:“去哪兒?”
江措說:“周執新開了個酒吧,請我們去捧捧場。”
寧櫻沉默,小聲道:“沒有請我。”
江措已經給時聞野發了消息,他正在趕來的路上。
“我邀請你。”
“我想……”
“拒絕無效。”
“……”
酒吧在南山路,離滿覺隴很近。
時聞野開車過來接他們,身上還穿着西裝,剛下班連衣服都沒換,遠遠看見這兩人,直接将車停在他們面前,一個字的廢話都懶得說:“上車。”
寧櫻上車後忍不住:“你酒量不是不好嗎?”
江措對她還能記住自己酒量不好這件事,心情是愉悅的,“我去喝空氣。”
寧櫻不是很抗拒,但也有自己的原則:“我得早點回去。”
江措說:“不會耽誤很久。”
酒吧裏都是江措認識的人,以前的同學,後來的朋友。
大部分,寧櫻都不熟,但是都聽說過他們的名字,讀書的時候見過幾次。
江措的初戀前女友要過來。
這個消息在他們到酒吧之前就傳開了,周執好心提醒想一睹真容的人,“她就是江措的底線,你們今晚有事沒事都別踩到她身上,不然江措真的跟你翻臉。”
“江措脾氣挺好的啊,真的會翻臉嗎?”
“沒聽說過嗎?脾氣越好的人發火越吓人。”
“本人不幸目睹過一次江措發火,顧艦明非要鬧着去看江措每晚都要拿出來摸兩下的照片,不小心弄髒了一點點。”他繼續說:“當時江措就變臉,差點沒和顧艦明打起來。”
“我聽說過這事,把顧艦明吓得再也不敢手賤了。”
“心有餘悸,抱着我哀嚎吓慘了!”
“當時那個臉色确實怪吓人的。”
說歸說,大家都是成年人,心裏都有數。
周執提前給他們留了位置,酒吧很安靜,還有駐唱的歌手。
寧櫻跟在江措身後,落落大方。
剛落座,周執就開始發揮奸商本色:“江措哥哥,我們今天這是衆籌制度,每個人都得交點酒錢。”
“然後?”
“分檔次交錢,ABCD檔任君挑選。梁行遠交了三百塊錢,目前是給錢最多的,我封他個A檔,顧艦明給了一百塊,我封他個D檔,但像我們江措哥哥這種食物鏈頂端檔次只會更高,是不是?”
江措彎腰抽了兩張濕巾,擦幹淨寧櫻面前的桌面,随手将濕紙巾扔進垃圾桶裏,又随手将自己的手機塞進她的掌心,後腰懶懶靠着抱枕,“沒問題,我豪出一塊錢。”
“?”
“我舔着B臉來的。”
“???”
周執氣的牙癢,拿他毫無辦法。
寧櫻安靜坐在他身邊,隐藏在光線暗處,幾乎沒有什麽存在感。
但是她長得漂亮,皮膚又白,哪怕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很難不被注意,尤其是她還是江措的——
前女友。
科大曾經被譽為最難啃的骨頭的江措。
大學裏追他的人,十雙手都不夠數。
這個人就長了張招搖過市的臉,就他媽是帥,瞎子見了都無法忽略的帥氣,不裝逼不油膩,又足夠潔身自好。
妥妥的香饽饽。
四年都沒人能拿下,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哪裏有問題。
江措一開始拒絕別人心意的答案都很随意:
“我是普信男。”
“我是渣男。”
“我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等諸如此類,但是效果并不好。多得是還要繼續窮追猛打的姑娘,一定要他動了凡心。
久而久之,逼得不喜歡暴露隐私的江措給出真實的答案:
抱歉,心有所屬。
這個答案,雖然在別人看來就有點像擋箭牌。
卻能讓人心碎。
江措今晚喝了兩杯,他給寧櫻倒了杯沒有度數的果茶,看她抱着杯子小口小口抿茶,忽然就想到他以前養的那只小倉鼠。
簡單坐了坐,江措就打算帶着寧櫻回去。
周執啧了聲:“你今晚就給我這麽點臉?”
江措其實有點醉了,清冷的眼眸染了絲稠紅:“你少自作多情,我今晚是想讓你們認認臉。”
顯擺他的老婆。
哦。
前女友。
沒關系,遲早會是。
寧櫻以為江措沒有喝得很醉,可是剛回到家,他就沖到馬桶邊吐了,漱口洗臉後看起來依然醉醺醺的。
男人扶着牆面慢慢站起來,臉色蒼白,眉心緊擰,胃裏很不舒服。
寧櫻看着他發白的臉:“要不要我給你煮點醒酒湯?”
江措搖頭:“不用,我有胃藥。”
“胃藥在哪兒?”
“抽屜裏。”
寧櫻扶着他去了他的房間,看着沒什麽重量的身軀其實很沉,她摸了摸他發燙的臉,讓他乖乖坐在床上,自己則蹲在床頭櫃前翻找胃藥。
手肘不小心打翻第二層的抽屜。
大堆的紙張落在地板上。
寧櫻說了聲抱歉,慌裏慌張幫他重新撿起來。
她的目光忽然一頓,指尖也跟着一頓。
打翻在地的。
是一張張。
往返在兩座城市之間的火車票。
日期從2016年到2020年,從未間斷。
她抖着手一張張撿起來,越撿越多,根本撿不完。
卧室裏沒有開燈,只有烏白色的月光照着勉強的微光。
寧櫻的聲音有點顫:“這是…什麽?”
濃郁的酒氣從她耳後漫上鼻尖,江措不知何時下了床,好像在她的身後,嗓音沙啞:“像你看見的這樣,我就是這麽一個難纏的爛人。”
寧櫻吸了吸酸澀的鼻子,顫顫的,啞不成聲:“我…為…”
斷斷續續,字都連貫。
我不值得。
你為什麽。
他好像笑了一下,像是自嘲:“因為忘不了你。”
“很想很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