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

月色悄悄, 濃稠的烏白月光撥開雲層如瀑墜落。

散落的安靜春色澆滿昏黑的卧室。

少女長發松散,烏黑細膩的發絲乖巧鋪在薄瘦的後背,脖頸修長白皙, 跪坐在地,低眉順眼, 過于用力捏緊的指尖隐隐泛白。

她喉嚨酸澀, 幾次張嘴,欲言又止的話又被潮水般襲來的心酸吞沒。

忽然。

寧櫻墜入熟悉的擁抱中。

男人從身後緩緩擁住她的腰肢,他身上的氣息已經壓過酒後的微醺,冷硬的胸膛貼着她的背脊,溫度滾燙。

寧櫻渾身一僵。

江措緊緊抱住了她, 下巴抵在她的頸窩,呼吸掃過後頸細嫩的這片瓷肌, 安安靜靜的,什麽都沒有再說--------------銥誮。

他沒有喝多, 卻已經有點醉了。

不然江措不會和她說這幾句話。

剛才甚至想要在她發現貓膩之前将他留下的紀念都藏起來。

不能讓她發現。

不能讓她知道自己原來只是嘴上說的灑脫,暗地裏還像只搖尾乞憐的狗,病态追尋她的蹤跡。

當初說好的。

一別兩寬, 不再糾纏。

月光明晃晃照着她的側臉, 她垂着頭, 濃密烏黑的睫毛緩緩墜落, 猶如把小扇子擋住了眼底的情緒。

江措閉着眼,唇線緊抿,沒有去看她的表情。

回憶像條綿密的線條拉扯着他。

雷聲驚作的雨夜, 她眼睛裏的冷淡近乎要将他燒成一把青灰, 她不擅長和人撕破臉皮, 也不太會說難聽的話。

那天晚上卻是被他逼急了。

小臉氣得通紅。

江措不敢再死纏爛打, 再也沒有比心愛的姑娘說不再喜歡他還要讓人難過的話。

分開後的日子并不好過。

他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沒有讓自己成為那個像臭皮糖一樣纏着她不放的、令人厭煩的、甩都甩不掉的那個人。

青春裏總有些遺憾。

但是。

他一點都不想讓寧櫻成為他的遺憾。

江措真的太想她了。

思念就像連續洶湧的潮水,他在深海裏已經沉沒了很久。

他不知道明天會如何。

也許她會将他當成一個甩不掉的麻煩,厭煩他,遠離他。

但是現在。

就在此刻。

江措什麽都不想再管,他啞着聲說:“我很想你。”

低啞磁性。

他的呼吸很淺,抿了抿唇:“你有想起過我嗎?”

不祈求很久。

一分鐘。

一秒鐘。

像絢爛煙花爆發的那一瞬間。

就夠了。

寧櫻渾身隐隐顫抖,臉色蒼白,眼底通紅,唇瓣失去了顏色,牙齒緊緊咬着發白的下唇,喉嚨苦澀酸脹。

少女泛紅的眼眶潮濕水潤,幹淨透明的淚珠順着眼尾墜落,留下悄聲無息的淚痕。

她張嘴,聲音很輕很小。

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擠出來。

“想過的。”

常常會夢見他。

想念他的氣息,他的懷抱,他肆意慵懶的笑容。

還有他的外套,能将她包起來的外套。

暖烘烘的,香香的。

想念他的所有。

夜裏思念成疾,等到夢醒就喪失了所有勇氣。

不敢聯系他,不敢面對他。

寧櫻性格柔軟,溫和的沒有什麽鋒利的一面。對別人的情緒好像天生也比較遲鈍。

可哪怕愚鈍如她,都知道雨夜分別時,她對江措說的那句話實在是太傷人了。

——我不喜歡你了。

什麽都能強求。

但是感情說變了就是變了。

不是你做的不夠好。

不是你不夠帥氣。

不是你哪裏做錯了。

喜歡就是喜歡。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那個春天,好像一直在下雨。沒有遇見過幾個晴光正好的春日,

雨水料峭,一切都是冰冷的。

寧櫻試着張了張嘴,但是她不敢再開口說話,喉間湧起濃郁的酸澀,她怕她張口就會當着他的面哭出來。

她最刻骨銘心的青春。

她唯一深深愛過的少年。

是被她親手丢棄的。

哪怕言不由衷。

落在她頸側呼吸平緩溫熱,江措好像睡着了。

寧櫻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自己說的這三個字,她擡手抹了抹臉,過了一會兒,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扶到了床上。

江措睡着的樣子,安靜乖巧。

他的睫毛很長,濃密烏黑,落在眼底陰影。

寧櫻想起來以前她總喜歡叫他閉上眼睛,無聊到偷偷數他的睫毛有多少根。

她擡起手,悄悄的摸了摸他的臉頰。

遲疑片刻,她輕聲細語:“江措哥哥。”

很久沒有這樣叫過他。

唇齒裏漫出的這四個字還有些澀意,她俯身貼在他耳邊小聲的說:“晚安。”

睡個好覺。

不要再想起那些難過的事情了。

寧櫻緩緩直起身體,正準備将右手從他的掌心裏抽出來,他的手指抓得很用力,睡着後潛意識裏依然不想松開。

她的手腕蹭得發紅,實在掙脫不開。無奈坐在床邊,安安靜靜看着他的睡顏。

江措半夜就醒了。

他的睡眠一向不長,看見靠着床邊趴着睡的少女,愣了幾秒。

卧室床頭開着小夜燈,暗淡泛黃的光線照着她的側臉,少女睡得很熟,面頰柔軟微紅,長發淩亂躺在背脊。

江措逐漸回憶起睡着前發生的事情,他慢慢坐起來,身上還穿着白天那套衣服,輕手輕腳下床,将她動地上抱起來,妥善安置在被窩讓她繼續睡個好覺。

餘光瞥向散落一地的車票。

江措彎腰一張張收拾好,他盤腿坐在地毯上,微低着頭,額前的烏發柔軟落在眉角,眼眸漆黑,盯着車票上的年月日。

然後按照日期排序疊好,重新放回了裝滿車票的鐵皮盒裏。

那趟他往返了無數次的火車。

已經停運了。

錦川市的機場已經漸漸取代了長途火車的作用。

江措坐過硬座,也睡過軟卧。

綠皮火車上的條件并不算好,喧嚣吵鬧,人來人往。

有趕往另一城市找工作的民工,還有趕着去上學的學生。

火車上的位置往往都是不夠用的。

有些時候,他也會買到站票。

站在車廂連接處的空隙裏,靜靜看着車門外的風景。

從北到南,從春至冬。

江措數着每一節站臺。

二十五個站臺。

平均半個小時經停一次。

他看見過在站臺相擁的戀人,帶着疲倦思考這一次——

他能不能見到她呢?

哪怕只是站在很遠的角落裏。

偷偷看上一眼。

時間匆忙,但是好在她的學校對于校園通行卡的管理并沒有那麽嚴格。

很多次,江措都假借同校學生的身份混了進去。

他不知道她讀的什麽專業。

畢業之後,她和以前的同學也沒有聯系。

社交軟件的頭像都是灰色的。

手機號碼永遠都是無人接聽中。

江措對她的號碼爛熟于心,也習慣每次撥通過後聽見那道熟悉的機械女聲: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嘟聲過後請留言。】

江措記得自己說過很多。

唯獨沒有再說。

我還喜歡你。

怕她煩。

怕她更讨厭自己。

江措合上抽屜,去了隔壁的書房處理了些工作上的事情,等從電腦裏擡頭,窗外的天空隐約快要亮了。

他想了想,回到卧室,裝作自己從來沒有醒過,合衣躺在她身邊,閉着眼睛繼續睡了個回籠覺。

寧櫻又夢見了江措。

十月的苔青市,滿覺隴那條路上的桂花樹漸漸開花,滿街都是濃郁的桂花香。

盛夏仿佛還未止歇,天氣依然炎熱。

時逢假期,湖邊游客衆多。

寧櫻和江措出門的時候也沒想到今天湖邊會有這麽多人,她看着湖心亭旁的游船,動了心思:“我們還沒有坐過游客船。”

江措沒什麽意見:“你以前不都嫌不劃算嗎?”

寧櫻臉色微紅:“今天人好多,對面的舟島涼快人也少。”

江措牽着她的手,大步邁開朝游船售票處走去:“那去吧。”

寧櫻走到一半忽然停住腳步。

少年歪過頭來看她:“怎麽了?”

她又打起退堂鼓:“算了吧。”

少年強硬攥着她的手往前走:“江措哥哥請客。”

寧櫻瞪他:“我才不是舍不得錢。”

她仰着臉,圓睜睜的黑眸巴巴看着他,“你不是暈船嗎?”

暈船的滋味比起暈車好不了多少。

坐船來回也要四十分鐘。

她怕他難受。

少年默了一瞬,眉眼随即笑開,“不要緊,去吧。”

寧櫻站在原地不肯再往前邁,“不要了。”

他說:“那我游過去?”

寧櫻氣的要跳起來打他。

少年看她噘着嘴不是很高興的樣子,當着她的面撩起T恤的下擺,做出真的要脫掉上衣要跳湖。

寧櫻咬牙:“我才不信你真的要游過去!”

少年笑了笑,趁她沒反應過來脫掉了T恤。

她似乎看呆了。

追着他打。

“你快點把衣服穿上!!!”

“我信了。”

“去去去,坐船去。”

這個夢太長,一點都不像是夢。

清早,枕邊的手機鈴聲打破了靜谧。

江措睡眠淺,伸手拿起她的手機,眼睛睜了條縫隙掃了眼來電提醒。

【餘筝】

江措拇指輕動,接起了電話,“什麽事?”

沙啞的嗓音裏還蘊着沒睡醒的懶倦。

淡淡的。

餘筝被這個男聲吓了一跳,覺得這道聲音有些熟悉,但她也不敢認。

“你是?”

“江措。”

他好像是大清早被人打擾了睡眠,很不爽。

餘筝幾秒鐘內還無法很好消化這個驚駭的信息,現在是什麽情況?!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她的手機是落在你那兒了嗎?”

“你怎麽幫她接了電話?”

“沒事,回頭你把手機還給她,我再給她打。”

餘筝一口氣說完幾句話,提心吊膽。

江措看着枕邊熟睡的少女,懶洋洋的回答:“不是。”

時間停留片刻,他波瀾不驚:“她在我身邊,睡着了,有什麽事等她睡醒了再說。”

餘筝張大嘴巴,試圖再說些什麽,剛準備發聲,就被江措打斷。

他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麽耐心:

“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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