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悵然若失
從京城到沈莊不過半天路程，沈從玉心裏不爽快，一路都在催車夫快點，劉豈沒在馬車上，而是單獨騎着他帶兵時用的戰馬，那是一匹全身暗紅的汗血馬，看起來高大極了。結果沒到傍晚沈從玉就回到了離開十幾日的沈莊。到了莊口他怎麽都不願意坐在馬車上，一蹦一跳就下車在路上跑，像只野猴子，路邊的田地裏都是金燦燦的稻子，有農民在割稻，沈從玉一邊跑一邊瘋喊：“小爺我回來啦——”惹得在田裏勞作的佃戶哈哈大笑，一時都是“少爺您終于回來啦——”的喊聲。
劉豈騎着馬跟在他後面，看他是不是抽風地在路邊的草垛上打滾，頭發衣服上都帶着草根，卻絲毫不在意，又往前跑，像脫缰的野馬。
沈從玉一回到沈莊才心安下來，在他看來皇宮就是座危機四伏的牢籠，只有在沈莊這片土地才讓他有歸屬感，在裏面大喊幾聲後他的不滿才散去，一路撒歡地往半山的沈莊跑。
管家知道他今天回來，只是沒想到他回來得那麽快，他還在指使下人收拾房間，就聽到有人說少爺回來了，急得他趕緊帶人去接，沒想到剛出莊門就撞上瘋跑進來的沈從玉，他身上被弄得髒兮兮的，看起來不像是從皇宮回來而是坐牢回來的一樣。老管家知道他家主子是個不安分的主，被在皇宮裏關了那麽久肯定憋壞了，一時出來放風一定不會安分，見他搞成這樣，緊張地直打量他，生怕磕到摔到。沒想到沈從玉卻大大咧咧地推開他，讓他趕緊去迎接兩位皇子。
沈莊裏的人哪裏見過宮裏來的皇子，一時都好奇地圍過來看看。劉英剛下車就被這場面吓得不輕，他從小在宮裏嬌慣多了，見的都是能上場面的人，即使是下人也穿得整整齊齊的，現在眼前看到的都是滿身泥土穿得破破爛爛的人，一時不習慣。照顧他的小太監生怕他被弄髒，護着他就往外面吆喝。沈從玉見不得他們這種做法，就吩咐管家帶他們回院子休息，自己卻跑出去給佃農們打招呼。
他本來在這邊就沒什麽架子，跟所有人都親，大半月不見到，都想念得緊。沈從玉愛死這裏的淳樸民風，都是傍晚收工的時間，沈從玉便被農戶們邀請進屋喝水吃點雜糧。沈從玉也不嫌棄，端着破碗喝着粗茶啃玉米餅子。他中午沒吃什麽，又颠簸了一路，此時餓得很。
吃完之後他又問這季的收成如何，問道這個佃農們臉上都洋溢着喜氣，這季的産量比起春天來還要好，來年他們的口糧完全不用憂愁，新來的佃農更是高興，他們終于擺脫流離颠沛有上頓沒下頓，朝不保夕的日子，又對沈從玉一番感謝。沈從玉卻比他們還高興。
等他準備回去，外面已經要暗下來，聽竹被管家吩咐下來接他，說飯已經做好了，等他回去招待皇子們。這時沈從玉才想起他還把劉英他們冷落在莊裏，于是趕緊趕回去。
剛進飯廳他就被劉英埋怨的眼神盯住，見他弄得髒兮兮的，極誇張地喊了起來：“弟弟你太不厚道了，哥哥們随着你千裏迢迢回來，你倒好，一回來就跟一群難民紮堆，把哥哥忘在這裏郁郁寡歡！”
沈從玉知道他的脾性，趕緊笑嘻嘻地哄他：“弟弟這不是關心莊裏的收成嘛，來年弟弟有沒有飯吃就全靠這些農民種的地了。”
劉英嫌棄他髒兮兮的手，躲到劉豈身邊去，指使他去洗手：“你還怕沒飯吃？誰不知道你是江南巨富家最受寵的孩子，舅舅還舍得餓你？”
沈從玉卻不以為然，用聽竹端上來的溫水洗了手擦了臉，說道：“你那好舅舅已經把你可憐的弟弟趕到這邊吃苦受罪咯！”
劉英哼一聲：“怕什麽，不是還有本殿下麽，你還怕哥哥餓你不成。”
沈從玉聞言嬉皮笑臉地黏上去，擠兌道：“那弟弟就等着被哥哥養着。”
劉英卻因為他的突然靠近紅了臉，平日裏雖然他們也打打鬧鬧的，但沈從玉很少怎麽接近一個人，他又長得俊俏，一笑就像只狐貍精——想到這裏劉英感覺甩甩腦袋，把他推開：“邊兒去，本殿下餓死了，快開飯。”
飯菜已經端上桌，都是沈從玉平日喜歡吃的東西，因為來了貴客又加了幾道肉食，可謂豐盛至極。廚房的廚子是管家在沈從玉不在的時候特意高價從福滿樓挖回來的，做的菜原滋原味。沈從玉一口咬下燒鵝，激動得就要掀桌而起。
劉英見他要激動得在屋裏跑幾圈才好的勁兒，擠兌他：“你別像餓了好幾年的乞丐一樣好不好，像我在宮裏虐待過你一樣。”
沈從玉瞄他，不跟他一般見識：“這可是我最喜歡的廚子做出來的菜，比起中午那頓好吃多了！”說完還不忘沖劉豈哼一聲。
劉豈饒有趣味地看着他，從回到沈莊的那一刻，他才有了那種沈從玉沒變的感覺，雖然他不知道在他不在京城這段時間，沈從玉在京城經歷過什麽才變得那麽陰陽怪氣。不過他還是更喜歡這樣率真的他。
沈從玉被他看得心裏發毛，想到中午在靖王府發生的事，臉又沉下來，安安靜靜地吃飯。
夜裏他卻睡不着，劉豈跟劉英就住在他房間的兩邊，而他的床更是和隔壁劉豈的床一牆之隔。想到早春時兩人同床共枕親密無間的樣子，又想到今天那個女子，或許他們早就在床上颠鸾倒鳳過，他就更堵了，狠狠地就敲着牆，像是發洩不滿。
這幾天莊裏事多，沈從玉更是忙得馬不停蹄，稻子收了要曬幹，山上種的樹要照料好過冬，有的地方可以種一季小麥，沈從玉也要去看看。晚上經常在算糧食産量，稅租官稅，經常點着燭燈就忙到大半夜，連劉英都說他忙起來比皇帝還辛苦。沈從玉卻覺得這樣挺好，一忙他就沒了面對劉豈的尴尬。這幾天他都沒怎麽和劉豈獨處，就是玩也帶着劉英，他不知道他現在對劉豈到底抱着什麽樣的想法，但是一想到對方已經有了妾室，他就無比煩躁。
沈從玉從案桌擡起頭，從窗口可以看到月色灑了一地的院子，院子裏開着野菊，有蟲子在吱吱地叫。沈莊的人幾乎都睡下，就他一個人執意要忙着算賬。他離開這段時間京城裏的賬簿都積着，老掌管非要他看過，沈從玉想着自己閑着就亂想，不如找點事做，就都帶回沈莊來。
他揉揉發昏的眼睛，推門走出去，正是晚秋時分，夜裏已經很涼——北方總比南方冷得快，沈從玉看着天上那輪明月，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個月，算算他來京城已經有五六個月，中秋也沒給家裏寫信，不知道他爹過得如何，身體還健朗麽。他突然有點想家，想那時無憂無慮的生活，想他執手搖扇，便是春風一地。他還想起在紫玉樓的日子，想到曲子彈得很好的燕來——那個女子總想着那天攢夠了錢就贖身，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度過下半輩子。沈從玉突然覺得，那已經是很久前的事情了，回想起來都恍若隔世，明明才半年時間不是麽？
他還在院子裏唉聲嘆氣，長廊有人走過，他一轉頭就看到劉豈站在他的不遠處。這幾天他都在有意無意地躲着對方，已經很久沒有單獨安靜地面對面。他看着對方，對方也在看着他，一時他無比尴尬，周圍實在太過安靜，仿佛還能聽到彼此的呼吸。
沈從玉摸摸自己凍得有些沒知覺的鼻子，笑道：“七哥那麽晚沒睡，是有心事麽？”
劉豈看着他，深邃的眼神在夜裏更加深不可測，沈從玉被他看得心裏發毛，略不自在。他正要想說些其他，對方卻只說了一句“早點休息”，然後就回房了。沈從玉自己站在空無一人的院子，突然覺得自己還是一如既往的自作多情。
明明應該生氣的是他不是麽——
糧食終于收到糧倉，早春時還空空如也的大倉庫，如今一半地方已經堆滿糧物，沈從玉算着糧食，除去佃戶留下自己的六分，他足足收了幾萬斤糧食，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雖然晚春因為很大部分田地因為很久沒種東西土地貧瘠，收成一沒有原先的多，但平均下來也差不多，說不定明年會更多，沈從玉光是想想那個場面就興奮地坐不下。劉英看到他的糧倉不禁咂舌：“我說從玉，你這個倉庫裏的東西都要比上我父皇的國庫，看來以後我來找你蹭吃蹭喝算了。”
沈從玉勾着他的肩膀，因為沒有劉英高所以這個樣子頗為滑稽，他也不在意，笑道：“以後哥哥你成年出宮，就幹脆來我沈莊種地吧，我不收你的租。”說着還向他擠眉弄眼。
收成的忙季過後，沈莊又恢複平日裏祥和的氣氛，有的農戶在地裏種了地瓜芋頭一類，孩子們用柴木稻草堆起火坑，就往裏面埋地瓜，烤得滿莊都是香味。沈從玉自然不會放過這麽好玩的事，帶着劉英就去湊熱鬧。都是一些差不多大的孩子，很快就忘記身份差距玩到一起。從山裏采藥回來的李三兒見到他，就跑過來跟他打招呼。
沈從玉見到他後面背着一筐的草藥，才想起自己前幾個月說過的話，這段日子他都快把這事忘了。于是他問：“李三兒，你醫術學得如何了，我給你的書都看完了麽？”
李三兒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樸實地笑道：“我不太識字，只認了幾味稀有的藥草，懂了一些治病之道，書也才看得七七八八，少爺莫嫌棄我才好。”
沈從玉擺擺手，道：“我怕我真怕這事忘了，等過段日子我就讓管事把莊裏空着的屋子打理一下，給你做個藥櫃，你明年開春就開始行醫吧。”
李三兒聽到這話喜得臉都漲紅，他人長得高高大大的，看起來怪別扭，沈從玉讓他別傻笑，有空就回去看書，李三兒謝過他就往家裏跑，估計是要報喜，樂得那群孩子都在後面喊他“李大夫”。
吃了烤地瓜，一群孩子在田裏玩起來，張家的孩子見到他爹牽着馬運糧食，就得意洋洋地說他已經偷偷學會怎麽騎馬了。都是些好奇的孩子，都說他好厲害要看他騎馬。張四兒頗為得意，說過幾天馬閑着了，就牽出來騎給他們看。
劉英卻不以為意，他的騎術已經學得差不多，在這些沒經過專門訓練的孩子面前顯得有點自傲。第二天他也從莊裏馬廄牽了一匹看起來很可靠的白馬，說要與張四兒一比高下，小孩子好強，當然不服氣，起哄着比就比。劉英又看向沈從玉，問他要不要也來比比。沈從玉對騎馬有陰影，就拒絕了。
劉豈從山上打獵回來，身後跟着的侍從拎着他的戰利品——他這幾天呆在莊裏也不是沒事做，每天一大早就上後山打獵，每天回來都帶着各種野兔狐貍山雞，吃不完就養在後院，沈從玉都覺得他要把整個後山的動物都搬進他院子裏養着。他騎着他的烏骓，看起來頗有氣勢，看到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在田裏比馬他也停下來看。他騎着馬的樣子很威風，莊裏的孩子平時聽老人講出征英雄的事都無比向往，如今莊裏真的來了個威武的北征英雄，每天都好奇得緊，又覺得劉豈不輕易近人，都不敢上前打擾，如今他就站在面前，都不免好奇地打量他。那匹黑裏透紅的寶馬更是讓他們羨慕得緊。
劉英算是個練家子，所以很輕易地贏了，得意洋洋地就跑過來炫耀，劉豈只是笑着誇他幾句，他就要把尾巴翹起來。沈從玉已經很久沒見過劉豈那麽溫和的笑意，一時看楞。忍不住就開口：“不就是騎馬麽，我也會。”他說完才發覺自己誇下海口，他那哪叫騎馬，被馬拖着走就有份。但是他話一出口，就引得其他孩子的關注。他們把沈從玉當成自己人，把劉英當成外人，剛才自己人輸了他們心裏不服氣，又找不出人來挑戰，現在沈從玉說他會，就有孩子起哄讓他試，一定要打敗劉英。
沈從玉要面子，可是話已經出口，而且被那麽多雙眼睛看着，也不好把話收回去，就看着劉英說要和他比。劉英也想知道他這個文弱秀氣的表弟什麽時候學會了騎馬，想親眼看看，就答應了。
沈從玉用的是劉英從莊裏牽來的馬，劉英則借了劉豈侍從騎的馬。雖然他覺得他七哥的馬更加威風，但是他知道那是跟着他七哥出生入死的忠馬，有着非主人不合作的倔脾氣，也不敢騎。上馬後兩人就準備比賽，張四兒剛才輸得很慘，現在就他喊得最大聲，說一定要贏。沈從玉在心裏暗暗後悔，自己怎麽就那麽沖動。他轉眼就看到在一旁似笑非笑的劉豈，心裏更加不爽。于是口令一下他就夾緊馬肚子，鞭子一揮就沖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點擊真是硬傷TA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