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2
從近郊到我家,是兩個方向,阿凡開得很快,至少有180碼。
我一語不發任他開快車。
開到市中心的時候,阿凡忽然說,“要不再去酒吧玩玩吧。”
見我不語,他又加一句,“你生日就這樣過了,多不熱鬧啊。”
我當時也沒有拒絕,想着現在應雪不在了,也沒人管我,好久都沒有出去玩一玩,放松下。“好啊。就去dreanming怎麽樣?”
阿凡一個掉頭,我們就又去了酒吧。
這個酒吧,在S市的酒吧一條街上,算個gay吧,我從前和樸天酬常來。
不過阿凡這張臉太招人注意了,雖然他帶了很大的墨鏡。
臨近聖誕,酒吧的生意不錯。
我們進去的時候,裏面已經很多人了,找了好久也沒有空的位子,兩個人就只能坐在吧臺那裏。
阿凡點了伏特加,我點了幾瓶啤酒,我喝不慣那些過于烈性的東西。
我們也不說話,就這樣喝着酒,這樣沉默的時間,在我們之間是最難得的,直到兩個人都漸漸有了醉意。
一直到快十二點。
酒吧中央的舞池開始熱鬧起來。
阿凡也下去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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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凡寬肩窄腰,穿着黑色的襯衫,低腰牛仔褲,在舞池中央盡情搖擺的時候,确實很惹火。
周圍一圈,全是圍着他的男人,每個人的眼睛裏,都在酒精的微醺下,帶着chiluoluo的情se。從十幾歲開始,阿凡就有這樣招惹人的能力。
我也許也醉了,從朦胧的醉眼裏看他,尤其覺得他的黑色的下擺一片春色妖嬈。
可是那又怎麽樣呢?我在心裏對自己說,蕭然,一切已經與你無關了,早在很久很久之前,這個人,就已經不屬于你了。
我深吸一口氣,又猛灌自己一口啤酒。
過了半個小時,阿凡大概也累了,才甩開衆人,坐回吧臺上來。
他大概完全醉了,可是還是大口大口的喝酒,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說,“蕭然,現在你過得好,我也過得好。我們像當初分開時說得一樣,兩個人都過得好。”阿凡大笑兩聲,“你看,多好啊。果然當初的決定是對的。”
我沒什麽好說的,太多的話,早已默默的爛在了心裏,說不出口。
他拿了衣服,我們倆一起從酒吧裏出來。
已過十二點的酒吧一條街,五顏六色的招牌,燈火通明的不夜城。
阿凡才走出幾步,被冬夜的冷風一吹,就在街邊吐了起來。他的胃,大概就是這樣一日一夜,一步一步的毀了吧。
13
我們在街邊開始狂熱的接吻。
歷經情事,有過無數男女,阿凡的吻技已經十分高超。他的舌頭在我的嘴巴裏游走,深深淺淺,充滿了魅惑的氣息,力氣大得好像要把我吸進去一樣,又像要把我的魂魄都勾走。
我在阿凡這樣的深吻裏早已丢盔棄甲,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卻還是忍不住更深的回應他。
我們曾做ai,我知道和他做ai的感覺,我也曾食髓知味的迷戀上這種感覺,可是,迷戀得越深,受到的傷害就越多。
“啪!啪!啪!”閃光燈忽然想起。
我怎麽能忘了,忘了阿凡是個怎樣受人關注的大明星,有多少狗仔隊成天在他後面跟着。
這樣的畫面如果被人拍到,如果被傳出去的話,如果被公之于衆的話,毀了的不是他,是我。
我和阿凡不得不被迫分開。
從阿凡近乎惱羞成怒的臉色裏,我知道他很生氣。
他沒有多說話,只是拉着我飛快地往停車場走去。
及至坐在車子裏,阿凡的臉色仍舊沉郁。
我也已平息過來,道,“我們回去吧,明天還要上班呢。”
阿凡不動,一時沉默。
良久他才說,“你不是一直恨我嗎?恨我帶給你的這些煩惱,恨我毀了你的名聲。”
我沉默不語。
阿凡說,“我會把這次的事情處理好的。”
14
我坐在床邊,看着阿凡轉過去的側臉。
在聽到他得了胃癌的瞬間,好像所有昔日的吵鬧都化作了雲煙,心中只剩一片塌陷一樣的空曠。
我在他的床邊坐了一夜,也不知道這一夜阿凡睡着了沒有。
第二天早上,幹娘推門進來,看到我還坐在床邊,眼睛裏有點愧疚的神色,“蕭然你昨天剛到,這麽奔波肯定辛苦了,快去休息下吧,這裏我來照顧阿凡。”
我想了想,我再在這裏坐下去,阿凡大概也是不想理我的,于是點點頭,到隔壁的房間去休息下。
睡一覺醒來,窗外的天還是陰沉沉的,北風呼嘯,一下一下裝在窗戶上。看看表,卻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
從被窩裏鑽出來,穿好衣服,站在窗口往外看,梧桐樹的葉子已經落盡,只剩光禿禿的樹幹,對面人家窗臺上的盆栽也已經枯死了,這裏和十多年前的景象,幾乎沒有二致。
我站了一會兒,心裏惦記着阿凡,于是走了出去。
幹娘聽到開門的聲音,也走了出來,指指廚房,說道,“見你睡了,吃飯的時候沒叫你,飯菜還熱着呢,快去吃點吧。”
“我還不餓,阿凡怎麽樣?”
“嗯。他情緒好多了,你去看看他吧。我給你把飯端進來。”
“好。”我一邊點頭,一邊已經走了進去。
阿凡半躺在床上,許是吃了點東西的緣故,臉色比之前好了些,他正偏頭看着窗外,見我來了,仍是不多說話。
我坐下來,知道只能是我先服軟去勸他。
“你不為你自己想,也為幹娘想一想啊,她就你這麽一個兒子。”
阿凡還是不理我,但聽得到從鼻孔裏的冷哼一聲。
我嘆一口氣,只能轉換個策略,“你就當我是個故人,你既不願治療,那麽就在最後的日子裏,和我聊聊往事,好不好?”
自昨天夜裏開始,無數我和他之間的往事就在我的心裏翻騰,我雖已很久很久不去想我和阿凡之間的過往,但是記憶的閘門一旦打開,卻是攔也攔不住的。
在我那些慢吞吞的,已經不帶怨恨和痛苦的敘述裏,阿凡也慢慢願意和我說話。畢竟是相識相知那麽多年的人,不談感情的時候,我們還是能短暫地和平相處。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和他這樣心平氣和的說過話了。有些字,含糊不清,有些話,把主謂都省略了,可是我能聽懂,他說的我都明白,我永遠都能幫他說完完整的章句。他說電玩,我就說每個禮拜周五放學我們都會偷偷去學校外面的一個小游戲廳玩電玩,那時候你喜歡玩呂布我喜歡玩馬超,五毛錢一個幣,一個幣三條命,你還記得嗎,那時候我玩得不好,連小兵都可以費掉我許多血,你總是來救我,還罵我蠢,可是每次又只和我組搭檔。他笑着點頭,然後說臭豆腐,我就說南門口第二個轉口處的那一家最好吃。他微微吐出唐宋街三個字,我接着說有一次去唐宋街買書,中間吵架,我賭氣先上了車,然後車門迅疾關上,你來不及上車,就跟在後面狂追,追了一站的路,竟然把車追上了........我們像落魄王孫在出太陽的冬日裏把绫羅綢緞取出晾曬,我們有那麽豐盛的過往的記憶,只屬于我和他的少年的記憶,偏偏沒有在一起,也不能共享下去。我心裏始終悲傷,阿凡卻始終顯出微笑的樣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到了這個時候反而把很多東西都看開了一些。
我們長時間的聊着,把那些往事悉數都想了起來,他眼底恍然凝結上一層水汽,說“原來這些你都還記得啊。”
我一笑,彼時我已年屆而立,笑起來早沒了當初少年時的青澀和純淨,可是阿凡卻接着說,“那你還記得嗎,在青霞山上。”
我心裏一驚,睜大了眼睛望着他,那些刻意被埋封掉的歷史慢慢在浮出水面。
“我那時親過這樣子笑着的你。”
我眼神閃爍,“是嗎?當時爬山沒注意.....”聲音慢慢低了下去。我不知道十幾年之後,面對阿凡,我為什麽還是這樣膽怯不願承認。也許是我一直在恨他,恨他當時的年少輕狂,恨他這樣輕易地把我從此拉入萬劫不複的地步,推入了那個圈子,恨他又不伸手拉我一把。
15
那年我剛剛十八歲。同上一個高中。
C市高考的壓力很大,我和他高三,理科,一個精英班,一個平行班,長時間的學習和補課,身心勞累,十月月考之後,僅一天的假期,我和他騎車去青霞山。
C市的秋天短暫而美好,青霞山楓紅似火。
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落下來,斑斑點點,灑在我和他的身上,是舞動的精靈。
那時兩人皆年輕而健康,像被放出來的風筝,自由自在的飛翔。
阿凡長得比我高,有一張微黑的棱角分明的臉龐,身材結實,腿很長,是校籃球隊的成員。
我喜好物理,整天埋頭在題海裏,帶着黑色寬邊的眼睛,膚色蒼白,手指修長,參加各種各樣的學科競賽。
我們沿着山間的石階往上走,短暫的卸下學業的負擔,身心愉悅,追逐着對方的影子,大聲歡笑,往山上跑。
落葉滿地,兩旁草木瘋長,我們在一個火紅色的水晶球裏笑鬧青春。
然後,我忽然腳下一滑,往旁邊摔倒,險險被阿凡攔腰抱住,那時笑容還凝結在臉上,陽光落在鏡片上反射着光芒,我只覺眩暈看不清阿凡的表情,我只能感覺到,一剎那,有一個溫柔如花朵的物體撫在我的唇上,甜蜜芬芳,但是,只一剎那,就遠離了,阿凡松開了我,兀自往山頂跑去。
山間有很大的風,簌簌吹起他單薄的棉質T恤往後飛揚,他有些踉跄和力不從心,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筝。
我怔怔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裏忽然有空落落沉甸甸,我等着他轉身回來,陽光還是照在我臉上,可是他就這樣跑走了,沒有返回。我感到沮喪和難過,仿佛期待的什麽落空了一樣,可是,我未明白期待的是什麽,也沒有想去弄明白。
後來好長好長的時光,我一直在追憶那個下午的青霞山,那一刻,他的鼻息噴在我的臉上,那時候,他的唇貼近我的唇,那瞬間,我忘了呼吸,我的心如擊鼓,那樣迅速彌漫的不安和恐慌,還有期待。可是,他沒有繼續,他環在我腰上的手迅速松開,他蜻蜓點水一樣,落在我的唇上的吻,飛速離開,像一點陽光照下來,剛剛溫暖了我的唇,就消散了,如夢一般。我一直追憶,反複揣度和回味,可是漸漸,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了,于是,就把他當做一個夢了。我不敢面對,不想想起。
後來我們到了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際遇,各自和不同的人做愛,卻從來沒有什麽,比那個如蜻蜓點水的吻更加讓人心動。
後來夜談,窗外寒風呼嘯,一聲聲吹在窗子上,像有誰在哭訴。阿凡問我,你還記得那年在青霞山上嗎?
我閃爍迷離,假裝不知。
阿凡嘆氣,可惜你沒有BQ,我當時一慌,就跑了。
是啊,BQ,二字如符咒,注定了我們的一生。那時他攔腰抱我在懷裏,他的唇落在我的唇上,他的身體貼着我的身體,他的某個部位抵在我的身上清晰可感,那時我尚且年幼,雖追憶無數遍卻每每憶及此處便自覺将後事省略,那時秋風蕭瑟,一點一點,把所有的年少激情都給吹淡了,吹散了。
及至後來,那個少年已經不在我身邊,才知當年,阿凡經歷過怎樣的掙紮和煎熬。可惜,已經晚了。
也許十八歲那年,我們就已經失去了最初的信任,永遠的擦身而過了。
如今再提起,滋味如同嚼蠟。
作者有話要說:
☆、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