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魂歸何處
崔一凡沿着一條蜿蜒的山間小路來到了距離淩青派主建築五裏開外的一座小小的院落前,這間幽心小築原是他的師祖陸歸寧晚年養老歸隐時所辟,現在則是他二師叔徐清的住所。大門未鎖,院門輕輕一推便開,院子及前屋都靜悄悄地一片,未見到他二師叔的影子,他站在門邊喊了幾聲,仍未有人應答。他也不急,穿過前屋和後院,見到後院通往後山的門大開着,他臉上露出了然的神态,跨步走了出去,沿着一條窄斜的石子小路來到了後山崖邊砌起的一個年代久遠的高臺邊。
還未到高臺邊,他遠遠地就聽到一陣笛聲随風飄來,雖然笛聲飄渺,可聽在他耳中卻莫名地多了幾分悲涼和滄桑。崔一凡臉上的神色頓時為之一斂,兩道粗眉皺起,微微嘆了一口氣,繼續邁步朝高臺走去。走得近了,果然見到一條青色人影背對着他站在高臺上、懸崖邊,手扶笛子,兀自吹着一支曲子。
“啪沙——”崔一發剛剛邁出步子踏上高臺的石階,那笛聲就像有感應般突然停了下來,“是誰?”一道輕柔低沉的嗓音從前方傳了過來,與此同時那道青色的人影也轉過了身來。看來此人的耳力不差,內力也必然不低。
“是我,二師叔。”崔一凡笑着朗聲說道,走到了他二師叔徐清身邊,那青衣男子見到他平靜的臉上也綻出了溫和的笑容,溫聲喚他道:“小凡你來啦。”他年紀三十有七,中等個頭,相貌平凡,身形瘦弱,膚色蒼白,只是也太蒼白太瘦弱了,好像久病纏身那樣,一個正值壯年的人臉上卻顯露出老人遲暮的不詳氣色。
崔一凡定神看向他的二師叔,發現他的身體比兩天前他見到他時更消瘦了,也更羸弱了,特別是看到他那兩只寬大空蕩的衣袖在風中飄蕩更是心頭一陣刺痛,伸手便捉住了徐清細瘦的手腕滿懷憂心地喚了一聲:“師叔……”想要說些寬慰的話,到最後卻只在嘴邊徘徊了一陣兒難以出口。
徐清明白他這個師侄的心思,他臉上露出笑意用手拍拍崔一凡的手背反過來去安慰他道:“小凡,這段時間來師叔也想開了,生死有命,師叔也不再強求,現在整個淩青派群龍無首,你身為大師兄唯一的弟子,資質高,武藝精,又有魄力,這個掌門之位該由你來接任,你不要再推辭,接了掌門之位,師叔也好放心。”
“師叔,這……”徐清提出讓他接任掌門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前兩次崔一凡也是百般推辭,這次徐清再次提出,崔一凡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
徐清擺手示意他不要再推辭,靜待自己講下去,他長嘆一口氣說道:“師父早年一共收了你師父和我五個弟子,可惜到現在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我一個了。”
崔一凡的師父,徐清的師兄,劉肅雲天資聰穎,文武雙全,是徐清最為敬佩的人,他本是淩青派的掌門,可惜天妒英才,年紀輕輕就病逝了;四師妹為了一個男人離開師門,再無音訊;而五師弟,也是他們最小的師弟卻是因為偷學邪派武功而被逐出師門的。後來徐清雖極力托人打聽他們兩個的下落,但依舊是杳無音訊。
“你三師叔……楊掌門又新近去世。你說要讓師叔我來接任掌門,傻孩子,師叔時日不多,随時都有可能喪命,到時候突然撒手離去反倒會生出亂子來,趁着師叔還活着還能震懾住門派裏的小輩,你就答應了吧,有師叔為你撐腰,諒他們也不敢反對。”
他說完随即又嘆一口道:“可惜掌門的印信下落不明,要是落到別人手中可能還會再生波折”
“師叔,”年輕的崔一凡一把抓住徐清的手神情有些激動地說道,“都是我那個三師叔,哼,他喪心病狂,為了一本虛無缥缈的門派武功秘笈,不惜殘害同門,給你下了蠱毒,他死有餘辜,可惜你身上的毒沒有解開。師叔你不要失望,天下這麽大,總會找到能解蠱的人的。”
徐清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些微苦笑,把左手伸出攤在自己面前,蒼白的皮膚底下盤踞着一條十分顯眼的紅線,從他的手腕處順着整個掌心一直延伸到他的中指上,眼看不久就要走到指尖,到那時就是他毒發身亡之時。楊素殷給他種下的是噬魂蠱,這是一種極其狠毒的邪術,不僅殺人于無形,就連人死後也不得安生。
據楊素殷所講,肉身既死,脫離身體的魂魄會因為邪術的緣故而魂飛魄散,消弭無蹤。聽說楊素殷的母親原是南疆人士,那麽會放蠱種蠱也就不稀奇了,但是楊素殷身為一派掌門,正道人士,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使用這種狠毒的邪術對付同門師兄,當真是喪盡天良、人神共憤。
徐清收回思緒,視線落在掌心的笛子上。竹笛已十分老舊,因為經常把玩的緣故,渾身包裹上一層褐色的包漿而變得異常溫潤細膩,笛子的一端镌刻着“清逸”兩個端正的楷字,想來刻下已有些年頭,但不知其意何解?他的視線一落到這兩個字上,手指便不由自主地撫上去,緩緩摩挲起來,臉上更是露出戀戀不舍的神情,眼底掠過一絲笑意,又掠過一絲黯然,到最後竟幽幽地嘆了口氣,再看他的臉,已滿是落寞。
崔一凡知道,這只樸素陳舊的竹笛,二師叔一直把它帶在身邊,視如珍寶,那支曲子他也十分耳熟,經常能聽到他二師叔吹奏,但是關于這支笛子及曲子的來歷他卻從未聽他二師叔提起過。但看他二師叔這樣的表現,他知道,關于那笛子,那笛曲,背後一定有一段不同尋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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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聽到他二師叔低低出聲道:“十年了……”然而話只說了一半便化作了一陣嘆息。梁宇正欲發問,卻見背對着他站立的徐清緩緩轉身,将笛子送到他跟前,臉上帶着些遲疑神色,對他說道:“小宇,這支笛子,你幫我……”但話說到一半卻又戛然而止。
随後便見到他二師叔搖搖頭,眉宇間充斥着一片悵然之色,嘴角還帶着些苦澀,像是自語道,“算了,往事已如煙雲……”
就在說話間,突然徐清的身體猛地一震,随着一聲悶哼,下一刻就毫無征兆地往前倒了下去。崔一凡眼疾手快抱住了他,徐清倒在他的臂彎裏,随後就大聲咳嗽起來,咳得整個人都如一片秋風裏的樹葉一樣簌簌抖動,飛濺出來的血沫從他捂着嘴巴的手指縫間滲透出來。
“師叔,師叔你怎麽了?”崔一凡急切地呼喊着,擁着他坐倒在地,把住他的手想要查看他的傷勢。徐清臉色慘白一片,虛弱地擡起那只握着笛子的手,他嘴角帶血,一說話,鮮血便從他嘴裏不斷湧出。只見他斷斷續續地對崔一凡說道:“我、我……把笛子、笛子……”然而話還未說完,竹笛就從他突然松開的手心掉落下來,而他的頭也随即垂了下去。
“啪嗒——”笛子掉落在地上的聲音是如此明顯,在順着地勢骨碌碌滾了片刻之後便停在了一個凹陷的小坑裏。
“師叔——”斷崖上空傳來了一陣嘶聲竭力的悲鳴。
清幽小院,寂寂無聲。不甚明亮的房間裏,淡淡的血腥氣萦繞在人的鼻間。
床邊跪坐着一個玄衫男子,他很年輕,不過二十出頭,臉色卻十分蒼白,透露着一股虛弱無力,他的雙眼正專心地注視着床上之人。那床上沉睡之人也是名年輕男子,與跪坐着的男子一般兒大,他膚色較深,雖然面色蒼白,卻沒有對面的年輕人那般明顯,也不知道是生病還是受傷,嘴角還殘留着一絲血跡沒有被擦去。
玄衫男子眼眸深沉,宛如一泓幽深潭水,看似平靜無波卻難掩心底激起的暗流,他靜靜地凝視着床上之人,好似想要傾訴些什麽。他慢慢伸出手,來到那人蒼白的臉上,用衣角将對方殘留在嘴邊的血跡拭去,又将沾在他面頰上的一縷發絲撚起,別到耳後。
之後那幾根手指并未離去,似是帶着些許遲疑般地又重新移到沉睡之人的面頰上。先是如蜻蜓點水般地微微觸碰了一下,接着便輕輕撫摸起來,溫柔而小心翼翼,手指頭帶着肉`眼可以察覺到的顫動,洩露出了主人此刻內心的緊張,一如隐藏在他心底的那份隐秘而痛苦的情愫。
作者有話要說: 說自己暫時不會有事,這是活生生地立死亡flag的節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