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世事無常
徐清低估了這具身體的虛弱程度,他的腳一沾地,剛要站起來,只覺得已經包紮的傷口猛地一陣刺痛,雙`腿一軟,頓時就撲倒在了地傷,特別是受傷的部位磕在堅硬的地面上,直痛得他眉頭緊皺,倒抽了幾口冷氣。
坐在桌邊的司馬彧見了,皺皺眉毛,身子動了一下。
恰在這時,房門被敲開,拎着水壺的小二進來了,此小二并非昨晚上的小二,并不知曉昨天夜裏發生的情況,只把兩人當做普通客人看待。他一進門就瞧見那個病弱的年輕人衣衫單薄地坐在地上,而另一個年輕稍大的男子則還四平八穩地坐在桌邊,好像沒有要上去扶人的跡象,不由心裏奇怪道:“怎麽見人摔倒了也不去扶,好像鬧了別扭一樣?”
司馬彧見小二來了,剛想站起來的身體又坐回去不動了,淡淡吩咐那小二道:“去把他扶起來。”
小二聽了這客人的吩咐,心裏更加奇怪他二人之間的關系,一面嘀咕,一面走至徐清跟前。他剛一靠近他,鼻子裏便傳入一股藥香,他只覺得這清幽的藥味十分好聞,不由地砸吧了一下嘴巴,伸出兩只手抓`住徐清的胳膊,不費多少力氣就将人拎了起來。
他一面心裏奇道:“乖乖,好香,難道是個大夫,可我看着不像,有哪個大夫會不把自己的身體調養好,瞧他瘦得,我一只手都托得起來。”
徐清眼下算是清楚了自己的身體狀況,可他不願意再回床上去休息,那只會耽誤時間,他抓`住小二的胳膊,站直身體,環顧了一下四周,出聲道:“我的衣服呢?”
這時仍還坐在桌邊紋絲不動的司馬彧接口道:“小二,去衣架上拿套衣服給他。”
司馬彧一向鮮少與人為伴,從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他所買的衣服也是按他的身量挑選,穿在如今徐清的身上,頓時便顯得松松垮垮,宛如戲服一般。徐清只得将腰帶緊緊束住,如此一來,越發顯得他腰`肢纖細,不盈一握。
徐清問小二現在是什麽時辰了,小二回答他已經過了晌午,徐清暗自皺眉,未想到自己竟睡了這麽長時間,心裏越發擔心顏俊的安危。他坐在桌邊,喝了些熱水,感覺身子舒坦了些。只因許多天未進食五谷,桌上擺着的飯菜,他看在眼裏,聞在鼻子裏,卻是一點都激不起食欲來。再者他餓得時間長了,早已沒了感覺,又挂心顏俊的安危,哪裏還有心思吃飯,因此只擎着茶杯,啜`着裏面的熱水。
他沒有動面前的碗筷,看在司馬彧眼裏又是另外一番意思,以為他是存心跟自己鬧別扭,因此面色微沉,對他說了一句“吃飯。”口氣生硬,頗有命令的意思。
徐清不以為意,搖搖頭說道:“我沒有胃口,你吃完飯就帶我去找我朋友吧。”
司馬彧淡漠的雙眼盯了他一會兒,點點頭。徐清暗松一口氣,司馬彧此人比起張夫仁來要好打交道許多,雖然兩人都是一樣地脾氣陰沉,可起碼這人不像張夫仁那樣陰陽怪氣,陰晴不定,動不動就威脅自己。
司馬彧也不拖拉,很快就将飯吃完,出錢讓小二替他去買匹馬回來——昨晚上他是抱着徐清用輕功來到這城鎮上的。當小二詢問是否只買一匹時,他轉頭掃了徐清一眼,徐清臉上微露苦笑,他當然會騎馬,只是按現在這身體的狀況,可騎不了馬。
司馬彧掃了一眼徐清的那條傷腿,朝小二點頭道:“就一匹。”
兩人共乘一騎,司馬彧擁着徐清,一夾馬肚,輕喝一聲,那馬兒便一溜煙朝着大道往西邊跑去,出了鎮子,路上行人減少,速度逐漸加快。一路上,兩人雖然挨得極近,也不說話,耳邊唯有“噠噠”的馬蹄聲和呼嘯而過的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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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徐清就感覺自己整個人都不大好了。他昨天晚上失血過多,現在整個人還很虛弱,在馬背上一颠,越發覺得頭昏腦漲,之前又只灌了一肚子水,根本沒吃任何東西墊底,胃中更是一陣翻滾,幾欲嘔吐。
特別是之後離開寬闊平坦的大道,轉入雜草叢生的小路時,路面坑窪,颠得他肚子裏愈發翻江倒海,腿肚子上的傷口也在陣陣作痛。再者他身體還發着熱,穿得雖不算單薄,但被冷風一吹,就瑟瑟發抖起來,好似處在寒冬之中,直想往有熱度的地方鑽。但為了不耽誤行程,好早點找到顏俊,他只能緊`咬着牙關,生生壓下胃中的嘔意。
司馬彧與徐清離得極近,對方那不知是從發絲間,還是衣服裏透出的幽幽藥香,順着風向就絲絲縷縷地鑽進了他的鼻子裏,令他精神為之一振,低頭瞧見徐清怕冷似得要往他懷裏鑽,不知怎麽地,也許是那藥香過于好聞,他竟神使鬼差地也不抗拒,就讓對方這麽靠在自己肩膀上。至于徐清那臉色發白,瑟瑟發抖的模樣他卻不以為意,以為他只是不習慣騎馬,身體微有不适而已。
然而在崎岖小路上行了不久,他便看見懷裏的人臉色更加蒼白,五官都皺在了一起,好似在忍受着極大的疼痛折磨,額頭上更是浮出一層汗水,他這時才感覺到了不對勁,勒馬止步,剛要問他怎麽了,便看到那人發白的嘴唇動了幾下,随即耳中便傳進“哇”的一聲,自己胸口頓時就濕了一大片。
原來是徐清再也忍受不住肚內的翻騰,張口嘔吐起來,幸好他肚子裏除了水之外沒別的食物,只嘔出了一灘酸水,全倒在了司馬彧的胸口上。
司馬彧臉色發青,他行走江湖這些年哪裏遇到過別人吐他一身的事情,心裏頓時惱怒起來,抓着徐清胳膊的手一陣收緊,可那人随即雙目緊閉,身體軟軟地滑了下去,他只好伸手抱住他,兩人一同躍下了馬背。
果不其然,這人又昏了過去,他站在這荒郊野外,手裏抱着這麽個人,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懊惱得不由抿緊了嘴巴,悶悶`哼了一聲,将人放倒在了草地上。随即一把脫下了被沾污的外衣,扔了出去,牽着馬走到了旁邊的樹林裏,拴在了一棵樹上。複才折返回來,看人還未醒,只好皺着眉頭,不情不願地彎腰将人打抱起來,暗運內力,幾個縱跳間,已不見了身影。
徐清晃悠悠醒來,尚未完全睜開眼,便覺一陣淡淡的花香萦繞在鼻間,慢慢睜開眼,視野裏起先映入的是一顆毛茸茸的頭顱,方才知曉自己是被人背在了身上,所以才會在半睡半醒之間感覺身體晃晃蕩蕩地,恍如行船一般。
這背他的人,不用說,自然就是司馬彧,徐清心裏道:“他倒是守信,我昏了過去,他還能把我背到這裏。”
用餘光掃去,入目處,便是那片漫無邊際,連綿起伏的山茶花叢。眼瞅着一片姹紫嫣紅,粉蝶翩跹;鼻嗅着芳草清香,芳花清雅;耳聞着群鳥啁啾,花葉輕搖,若是抛卻心中煩惱,行走其中,倒是心曠神怡,悠然自得。
徐清回想起自己初次到來,背着昏迷的顏俊,踏上的是一條看起寧靜優美實則殺機四伏的坎坷不歸路,而這第二次造訪,卻是輪到他被人背在身上,而此時,山谷之中殺機已除,只剩下這片無主的山茶花叢依舊開得生機盎然,爛漫奪目。他心裏頗有些造化弄人的感慨。
他知道自己腿傷未愈,身體虛弱,行不了路,雖然已經醒了,仍還趴在司馬彧的背上,沒有開口讓他放自己下來。司馬彧自然也察覺到徐清已經醒了,感覺到那溫熱的夾雜着幽幽藥香的鼻息輕柔地噴灑在自己的脖子上,那清幽的藥香與萦繞在他鼻端的花香混合在一起,讓他心裏生出一股陶醉之意。
說實話,這一天當中,徐清當真打破了司馬彧人生當中的許多第一次,犯了他的很多忌諱。他自行走江湖以來第一次跟人同乘一騎,第一次被人吐了一身,第一次背着別人行路,就更別提昨天晚上他還替這個不相幹的人擦洗身體,更換衣服了。可他現在還需要用這個人的血來緩解`體內之毒,只好暫時将介意壓在心底,忍而不發。
兩人越是靠近前面那幢白牆黑瓦的屋子,徐清想找到顏俊的心就越急迫。那人助他良多,多次讓自己轉危為安,而自己卻占了他心上人的軀殼,這使他不得不對他心生愧疚,深覺自己欠了對方莫大的人情。
籬笆小院裏如往常一般靜悄悄的,若是沒有那些打鬥痕跡,便與徐清初次到來時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樣。張夫仁與啞奴的屍體還倒在院子裏,因為山谷裏氣候溫暖濕`潤,所以雖然才過了一夜半天的工夫,屍身已開始腐爛起來,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屍臭,攪得徐清原本已經平複的腸肚又翻騰起來,他急忙掩住自己的口鼻,免得再吐司馬彧一身。
司馬彧也不想再報廢一件衣服,抱着徐清縱身越過小院,來到了屋子後面,徐清一面高聲呼喊顏俊的名字,一面四處張望,想瞧見顏俊的身影。
“放我下來。”徐清忽然催促道,司馬彧依言把他放了下來,但看着他站在地上身體一陣搖晃,便知道他根本站不穩,稍一遲疑,便把住他的肩膀。屋子後面的那堵白牆上赫然印着一個手掌印,因為暴露在空氣中時間久了,那怵目驚心的鮮紅已轉為暗淡的褐色,而掌印下方的地面上也有一灘血跡,從被壓彎的草上依稀可以看出有人曾經躺在那裏過。
可現在那裏空空如也,人已不知所蹤。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殺手有點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