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桃花源地
溪水邊躺着一個人,渾身濕透,衣衫破爛,背上、肩頭橫着好幾道傷口,他雙目緊閉,面色蒼白如紙,一動也不動,不知道是死是活,從他身上滲出的鮮血慢慢暈開在溪水中。
此人右手虎口被割開一道深深的口子,血肉模糊,左手心則抓着一只陳舊的笛子,笛子一端隐約刻着兩個字,只是被水跡所掩,看不真切。
眺望而去,這原來是個山谷,地勢平坦開闊,氣候溫暖宜人,兩邊崖壁極為陡峭,宛如刀削斧劈一般,峭壁上長滿了矮小的灌木、雜草。一條小溪蜿蜒在山谷底部,自東向西緩緩流去,兩邊灌木叢生,青翠蔥茏,好一處世外桃源!
輕`盈的腳步踏在柔軟的草地上,發出宛如風拂過草木時的“沙沙”聲,從遠處緩緩踱步而來的是一個高大而削瘦的身影,身上穿着一套洗得發白的藍布長袍,腳上穿着一雙草鞋。
他沒有像常人一樣束發戴冠,頭發随意地散在背後,僅用一根布條縛緊,及腰的長發裏摻雜了許多銀絲,顯得黯淡無光,看起來像個上了年紀的老者。可他的腰杆挺得筆直,從衣領裏露出的脖子,從袖口裏露出的雙手也白`皙光潔,有如青年一般。
他行走的速度不緊不慢,即使已經看見了那個趴在溪水邊的身影,仍沒有使他的腳步加快一點,終于他在那落水之人的面前站定,微微低頭,目光似乎落在了那人身上。他彎下腰,伸出那只屬于年輕人的手,在下落的那一瞬間,可以看見那只手的手腕間橫着一道陳舊而猙獰的傷痕。
他的手并沒有落到那人身上,而是落到了那人手裏握着的笛子上,他抽`出那只濕漉漉的笛子,用衣袖将笛身上的水跡揩去,骨節分明的手指将整個笛身摩挲了一遍,指尖最後停留在上頭所刻的那兩個字上。
那人的嘴唇動了動,似乎在念叨什麽,但到最後,深藏在他心底的那兩個字仍沒有從他嘴裏念出。
崔一凡醒來的時候,猶還混沌疼痛的腦袋裏傳入一陣飄渺的笛聲,那曲調,他十分耳熟,不正是他徐師叔經常吹奏的那支曲子嗎?笛聲輕柔,可聽在他耳朵裏卻帶着一股淡淡的哀傷與思念。崔一凡的第一反應就是他徐師叔正在外面撫笛,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還置身在淩青派後山的幽心小築裏。
可等他完全睜開眼睛,目光一接觸到周圍的環境,腦子就清醒過來,他想起自己被沈唯心那幾個小人下毒迫`害,最後從瀑布上摔了下去。他動了動身體,手腳都還在,沒有殘廢,他原本以為自己從這麽高的地方摔下來,非死即殘,可或許是他徐師叔在天之靈的護佑,他能安然無恙地醒來。
那麽是誰救了他,他又是在哪裏呢?
他聽到那熟悉的笛聲,不由地便想起了他徐師叔臨死之前教給他保管的那支笛子,可摸遍全身,都沒有找到。丢了麽?還是被人拿去了?
他遙望四周,幽暗深邃的房間裏,一燈如豆,發出微弱的黃色光暈,映得周圍的石壁斑駁模糊,裏頭擺設十分簡陋,不過一石桌,一石床,這分明就是個石室,室內就他一個人,十分安靜。昏暗的環境讓他分不清現在究竟是白天還是夜晚。
崔一凡慢慢爬起來,身體雖還鈍痛,卻不影響行動,體內原本因為中毒而運行不暢的真氣,現在竟也游走順暢起來。他記得自己中了毒,那無色無味的慢性毒藥,發作起來,十分兇猛,可現在他卻感覺不到一點毒發的跡象,就連胸口都不再撕裂般作痛了。他想到也許救他的人是個大夫,醫術精湛,替他解了毒。
石室沒有門,只有一條通道不知通往何方,他摸索而去,未走幾步,便看見前方的一道口子裏透進一股光亮,他穿過那道口子,映入他眼簾的竟是一個寬敞而明亮的山洞。肚大口小,裏頭十分幹燥,卻也空蕩蕩的,偌大的山洞之中沒有什麽擺設,只在右手邊靠近岩壁的地方,放着一只四方的石桌,旁邊圍着三只粗糙的石墩子。
桌面上鑿出一幅圍棋棋盤,上面落着黑白兩子,黑子已經将白子團團圍住,逼至棋盤一隅,顯然勝負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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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一凡這時才知道自己剛剛所呆的石室是建在山腹裏。到底是何方高人居住在這裏?因為不見人影,他不由疑惑更重。
他剛走出山洞,一股淡雅的香氣便撲鼻而來,耳邊伴随着鳥雀的鳴叫聲,前方豁然開朗處,草木繁盛,落英缤紛,簇擁在山洞前的竟然是一片占地寬廣的桃林。人間四月芳菲盡,可盡管這地方氣候溫暖,這一大片桃花依舊開得十分爛漫,沒有絲毫凋謝的樣子。素白,粉紅……朵朵緊簇,枝枝緊挨,清新淡雅,芳香怡人。
如此之大的手筆,不知是否是那洞主人所種下的?眼前所見的種種,越發勾起他想要一睹對方真容的念頭。
崔一凡循着笛聲,漫步而去,只聽前方傳來潺`潺的流水聲,原來桃林的盡頭是一條小小溪流。他遠遠地便能看見一個削瘦的背影坐在溪邊一塊石頭上,嘴邊橫着一管笛子,那悅耳的笛聲就是從他嘴裏流瀉`出來的。
只因那個男子背對着他,崔一凡也瞧不清他的長相,只見他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藍布長袍,灰白色的長發垂散在腰`際,僅用一根布條縛住,看起來像個上了年紀的人。
崔一凡疑惑道:“他是誰,怎麽會師叔吹的曲子?”
他邁步走近,及至一丈遠的距離,那人仍還兀自吹着笛子,仿佛渾然忘我,不知道有人靠近。崔一凡因不确定那人的年紀,略一忖度,開口道:“這位……前輩……”
他說話之間,笛聲漸漸斂住,那人放下嘴邊笛子,緩緩轉過身來,一雙沉靜如水的眸子上下打量着站在他跟前的人。
及待看清楚了那人的長相,崔一凡明顯地愣了一下,随即将湧上喉嚨的驚嘆聲壓了回去。要說那人長得面目可憎,倒也不盡然;要說他長得十分驚豔,倒也有五分。
只見他半面臉生得十分俊美,一張鵝蛋臉,膚色白`皙如玉,一對美眸,晶瑩剔亮,精光內斂,沉靜無波,鼻梁直挺,朱`唇微抿。五官輪廓,無一處不精巧,無一處不動人。
若放在女子身上,便是個豔`麗女郎,可長在他身上,美眸上橫着兩道劍眉,不怒自威,渾身更是透出一股英武之氣,讓人絕不會錯認他的性別,若抛開另外半邊面孔,那可真就是一個活脫脫的美男子。
但見他另外半邊面孔,斑駁交錯,布滿傷痕,宛如一只張牙舞爪的蜘蛛盤踞在臉頰上,與右面令人驚豔的面龐形成鮮明的對比,宛如戴了一副面具。崔一凡又驚又嘆的原因正是這一點。
那人頭發雖然灰白,可面龐卻十分年輕,只比崔一凡大上一些,看起來約在二十五六歲之間,體态修長,神态清冷,眼眸中流露出一絲不符合他年齡的滄桑感,宛如歷經世事。
那人站起身,神色淡漠地看向崔一凡道:“你醒了。”聲音一如他的神色那般清冷。
崔一凡點頭問道:“是閣下救了我嗎?”他現在終于看清了他的樣貌并不老邁,自然也不好再稱他作前輩了。
那人微一颌首,崔一凡剛想道謝,那人卻搶先一步開口道:“這笛子你是從哪兒得來的?”說話間,他揚起了手中的竹笛。
崔一凡仔細看那笛子,才發現那人手中握着的不正是他師叔的那支笛子嗎?原來不是丢了,而是被他拿去了。看情形,似乎對方認識這笛子的主人,崔一凡只因那人救了自己,又替自己祛除了體內之毒,就不想把他當歹人看待,因此直言道:“不知閣下尊姓大名,可認得我徐師叔嗎?這笛子正是我師叔的。”
那人握笛的手微微一顫,嘴唇動了動,“徐……”從他嘴裏溢出了一個字,可随後卻又戛然而止,只見那人停頓了一下,之後又恢複清冷的神色,淡淡問道:“他叫徐什麽?”
崔一凡道:“我師叔單名一個清字。”
“是他……”那人嘴唇輕啓,發出一聲低低的嘆息,裏頭包含了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感,而清冷的面孔上更是出現了幾許波動,仿佛是那個名字觸動了他的心湖,泛起了往日塵封在心底的滄桑記憶。
崔一凡見此,心中疑惑更甚,不由問道:“閣下認得我師叔嗎?”
那人點點頭,沉默片刻,問他道:“你師叔……近來可好?”那原本清冷的聲音顯出一點幹澀和遲疑,隐隐帶着一絲期待與懼意。只是不知道他期待的是什麽,懼怕的又是什麽?
聽到對方提起他師叔,崔一凡臉上不由泛起一抹悲傷之色,慢慢回答他道:“我、我師叔他、他已經過世了……唔!”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