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鳥言鳥語

那窗戶很與衆不同,占了一整面牆,可以一扇一扇地推開。

謝長明看到被刮開的窗戶,對那股妖風視若無睹,又頤指氣使道:“這樣不結實的屋子,我是不敢住的。”

掌櫃好不容易才站穩,立刻道:“馬上修馬上修!”

看在掌櫃如此懇切的分上,謝長明勉強願意再給這家客棧一個機會。

但在未打掃幹淨前,是決計不會入住的。

謝長明施施然地走下樓,出了客棧大門後,輕輕彈了一下蹲在肩膀上的小鳥的腦袋。

得到小鳥憤怒的“啾”聲。

謝長明道:“使什麽妖風,你就老實當一只普通的鳥。”

鳥并不理會,只當沒有聽見。

謝長明順着路,慢悠悠地将整個鎮子逛了一圈。

街上很冷清,沒什麽人影,路旁的樹只餘枯枝,枝頭沒有鳥,連烏鴉都無。石板路年久失修,踩上去有石子細碎的撞擊聲,卻是唯一的響動。

除此之外,整個鎮子一片死寂。

謝長明半垂着眼,目光落在肩頭的小胖墩上,輕聲道:“還生氣麽?”

鳥不理他。

謝長明道:“方才的屋子裏有天魔蛛。”

鳥:“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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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長明:“天魔蛛由一只蛛後,一群個頭極小的工蛛組成。蛛後負責織網,蛛網上綴着無數工蛛,暗中記錄看到的一切,傳給蛛後背後的主人。”

鳥:“啾。”

謝長明:“天魔蛛養起來費時費力,就這麽用在一家客棧,這個烏頭鎮有鬼。”

鳥:“啾。”

是個人,也能看得出來烏頭鎮不大正常。

謝長明:“這裏離湖心小築不算遠,一煎真人卻看似一無所知。”

鳥急切地啾啾啾。

謝長明聽出他的意思,大約是在說他知道這位一煎真人。

卻無視自己是個鳥語理解大師的事實,笑着道:“鳥言鳥語的,我聽不懂。”

鳥憤怒地叽叽喳喳啾了一通,一雙小爪子撩亂了謝長明的頭發。

謝長明把作亂的小長明鳥從腦袋上揪下來:“你們小鳥都喜歡抓亂人的頭發?”

不過也不生氣,畢竟追根究底在于他先逗鳥。

忽然,遠處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慘叫,周圍太過空寂,所以才能聽得清。

謝長明皺眉,拐入一個狹小的巷子,在角落中施了個障眼法,朝方才聽到聲音的方向走去。

那是整個村子最偏僻的地方,外圍有許多破落的危房,搖搖欲墜,要拐七八個巷子,才能看到裏面有座宅子。

宅子外圍着七八個壯漢,但都是坐在地上閑聊,身旁放着刀械。

謝長明将盛流玉捧在掌心,悄無聲息地翻牆進去。

屋內囚禁了幾個女子,她們瑟瑟發抖地縮在角落,有個壯漢在同其中一人說話。

那人模樣長得最好,即使衣衫破舊,灰頭土臉,也能看得出姿容出衆。

壯漢道:“小娘皮,你不願意就算了……我也不強人所難。只是這一回客棧來了外人,你們逃過一劫。等到‘仙人’的下一次命令,就一定獻你上去。”

說完這話,他又對其餘人道:“你們若有人與我做小,下一回必然不會輪到你。再說你們都是罪奴,本來也是要被送入青樓楚館,成為官妓的……現在來了這裏,給我一人做小,還委屈了不成?”

其間還有很多污言穢語,謝長明默默地将其消音,導致壯漢的話有些不自然的停頓。

終于,有一個女子舉起了手。

另一人哭道:“玉娘,你不是說,姐妹們要同心同志,誓死不從嗎?”

在生死面前,這樣的誓言實在不堪一擊。

謝長明看完了,抱着鳥出了院子,從巷子的另一端走了出來。

回到客棧時,掌櫃笑臉相迎,說是房間已打掃幹淨,再找不出一根蛛絲。

謝長明走進屋子,合上門,小胖墩立刻從他的肩頭跳下來,落地時已化成人形。

謝長明皺眉:“不是說好只能用鳥的模樣?”

盛流玉卻不受他的言語威脅,振振有詞:“你非要叫掌櫃打掃完天魔蛛的蛛絲,不就是為此?”

謝長明:“……”

聰明了。

其實在天魔蛛眼下演一出戲更好些,但盛流玉是不安定因素,即使變成一只只會啾的鳥,演技也太差。再說,讓一只長明鳥長時間扮演小胖墩,确實不大人道。

盛流玉用了一日的鳥言鳥語,此時有很多人言人語要說,一連串地問:“這家客棧是怎麽回事?那裏囚禁的女子又是什麽?不救她們嗎?”

謝長明剝起了松子,先回答第一件:“你聽過人肉包子鋪嗎?”

盛流玉搖了搖頭。

謝長明遞了幾粒松子過去:“說的是有個包子鋪,專殺來往的過客,把他們剁成肉餡,包成包子賣出去。”

盛流玉蹙眉,松子也吃不下去了。

他連普通的肉食都不吃,更何況是人肉,光聽了就很不舒服。

謝長明有點後悔又逗他了,接着道:“這家客棧應當是把住進來的客人獻給那位‘仙人’,當然,不是真的人肉包子鋪。”

“至于那些女子,應當是罪臣家眷,被賣到了這裏,當成獻祭的備選了。若是要人獻祭的時候,沒有行商,就拿她們充數。”

盛流玉第一次聽到這些,很是吃驚,又道:“男子在朝堂上做錯了事,和家裏的女眷有什麽關系?更何況是要被拉去送死。”

謝長明靜靜地看着他。

盛流玉年紀雖然小,但很有些普度衆生的善心。對自己不敬的惡徒,要講究懲罰适當,遇上了弱小,也要扶助。

可這世上的惡人除不盡,惡事數不完,即使是長明鳥,也有魔族的觊觎,尚且自顧不暇。

所以,謝長明道:“這都是俗世的事,你年紀小,不要多管。”

又道:“今日沒有救她們,是因為有事要做。過了今晚,解決了烏頭鎮的事,她們自然得救。”

長明鳥放下心,加上漸漸忘了人肉包子鋪,又開始嗑起了松子。

到了傍晚,雖然不吃,謝長明依舊下去要飯菜。

點完菜,掌櫃纏着謝長明,不讓他上樓,問了許多問題。

譬如他出生于何處,家中還有何人,從何處來,到何處去。

這些都是在拍馬屁的間隔問的,一般不會引起人的警惕。

謝長明一一回答。

他出生自雲洲邊陲小鎮,家中父母雙亡,親戚一個也尋不到。但由于資質出衆,被武林門派收為弟子,此次是為了下山歷練。

這番話,即使是天魔蛛背後的主人也聽不出什麽問題。

因為一切都像是真的。

扯完這些,飯菜總算做完了。謝長明說是煩別人進他的屋子,自己端上去了。

推開門,謝長明看到盛流玉長長的影子落在地上。

有風吹動積雲,天光忽明忽暗,盛流玉的臉隐沒在光影中,他坐在窗戶旁,有一扇是推開的,窗臺上落了一小撮灰燼,像是才燒了什麽。

謝長明又瞥了一眼,看到屋外積滿灰塵的欄杆上留了一個新鮮爪印。

他走過去,問道:“你在那裏做什麽?”

盛流玉如夢初醒,反應很遲鈍,片刻後才慢吞吞道:“沒什麽。就是想吹一會兒風。”

謝長明沒有再問下去。

小長明鳥是那種很不會隐藏自己真實情緒的性子,心情不佳,即使不想告訴別人,想要隐藏,也會很明顯地表露出來。

天還沒黑,他就要睡覺。

謝長明把他安頓在床內,溫和道:“困了就休息,不要多想。有我在,總不可能真讓人把你做成鳥肉包子。”

盛流玉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後安靜地閉上了眼。

到了晚上,謝長明點上蠟燭,也脫了外衫,倚在床頭,随意地翻書,像是在等人。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有人敲門。

謝長明道:“進來。”

那人推門而進,不是掌櫃,也不是店小二,而是一個嬌滴滴的女子。

那女子踩着碎步進來,低眉順眼道:“謝公子,夜深露重,奴家來陪您過夜。”

……

謝長明以為會是掌櫃親自前來,看來可能是他表現得太不願別人進去房間,所以要以女色相誘更加保險。

那女子看他半晌不言不語,又道:“奴家姓秦,您可以……”

謝長明冷淡道:“閉嘴。”

秦姑娘并不乖乖閉嘴,捏着嗓子道:“謝公子喜歡什麽?唱曲,還是跳舞……”

謝長明道:“你走近些。”

秦姑娘羞赧道:“公子,您怎麽這麽着急?”

她的身影清晰地映在那扇窗戶上,若是在外面,想必能将屋裏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雖然盛流玉聽不見,但為了萬無一失,謝長明還是打算用個結界,将小長明鳥徹底隔絕起來。

結果那女子還未走到床邊,結界才結了一半,他就聽到本應熟睡的小長明鳥突然開口問:“嗯?謝長明,她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鳥:抓到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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