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選秀

陸斐當着那內宦的面略嘗了幾口,等他離去,方悉數吐在花盆裏,又召來心腹近侍三寶,“往後你我交換膳食,這些都賞與你了。”

三寶看着一桌子琳琅滿目山珍海味,臉上喜色掩蓋不住,“殿下認真的?”

陸斐輕輕點頭,他不打算揭穿此事,一來證據尚不充分,貿然告發只會打草驚蛇;二來,容妃畢竟寵擅多年,又得父皇信任,他此刻的力量尚不足以與容妃抗衡。

何況,容妃不是要他為十弟鋪路嗎?至少在父皇駕崩之前,他們都是同一陣線上的。

陸斐眼中滑過一絲陰翳,看着三寶蹲在牆角狼吞虎咽,他不由輕嘆一聲,幸好三寶是個太監,這膳食對他并無害處,否則,還真想不到更妥善的安置。

至于奴仆的飯菜……陸斐咬了一口冷饅頭,多年不曾經歷此種滋味,到底有些難于下咽,但,他并非受不起。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輩子,他定要給明夷一個光明美好的未來。

想到即将來臨的賜婚,胸中忽然暖熱。

許是對紀明夷那番言辭有所觸動,又或者顧念亡妻,紀存周到底沒肯聽胡氏的枕頭風,而是決定采取更公平的法子——用抓阄決定該哪個女兒去選秀。

紀明夷沒意見,倘若天意要她再嫁陸斐一次,那她只能認了。

不過當她看到紀明琪臉上鬼鬼祟祟的神情時,紀明夷便恍然,這母女倆必然串通起來做了些手腳。

想想也是,哪怕只是二分之一的可能,胡氏也不舍得親生女兒冒險。

紀明夷凝神望着平平無奇的簽筒,兩支簽一模一樣,外表還真看不出來,選哪個才是對的?

沉吟片刻後,紀明夷徐徐伸手出去,白皙指尖正要觸及其中一支竹簽,紀明琪臉上克制不出露出喜色,盡管立刻按捺下去,卻還是被紀明夷注意到了——她若仍是那個十六歲的天真少女,自當什麽都瞧不出來,可在宮中歷練半生,別的不會,察言觀色的本領早已爐火純青。

紀明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起另一支竹簽。

胡氏倒吸了口涼氣。

這下,任憑紀明琪又哭又鬧也于事無補了,誰叫她自己運氣不好?

胡氏眼巴巴瞅着紀明夷,本以為她看在血脈之情上,多少願意可憐可憐妹妹,若肯毛遂自薦當然再好不過。

可惜紀明夷無動于衷,還淡淡地遞過去一方絲帕,“二妹還是別哭了罷,回頭成了腫眼泡,出門更難為情了。”

紀明琪眼淚愈發洶湧,這回倒是真心實意的。

事已至此,紀存周也無話可說,只覺得短短幾日,大女兒好似變了個模樣。以前雖然好強,在他面前勉強倒還稱得上恭順,如今卻是油鹽不進。

可惜了,這樣的人才不進宮,換了明琪那個不中用的,什麽指望都沒了。

不提紀存周為仕途唉聲嘆氣,府裏短暫消停了一陣,胡氏因在紀明夷跟前吃了啞巴虧,輕易也不敢來惹她,母女倆關着門不知搗鼓些什麽。

當然并非為置辦嫁妝,胡氏不會就此認命的,紀明夷很清楚。

果不其然,隔日胡氏便提出帶紀明琪去廟裏進香,求菩薩保佑女兒在宮中平安順遂,哪知下山路上馬車出了事故,紀明琪不知怎的跌了一跤,所幸性命無礙,左腿卻讓車輪給壓着了。

據大夫說,總得三五個月才能養好,還不一定能和從前一般健步如飛——傷處恐怕有些微跛。

紀明夷不得不佩服胡氏的狠心,為了女兒的終身幸福,甘願做出這樣重大的犧牲,可她若知曉此番選秀并非給老皇帝充實後宮,紀明琪本不必落下殘疾,會不會悔恨至死?

只這麽一來,參選的任務就落到紀明夷頭上了。

紀存周面色沉重,“你二妹這般情狀……也只能辛苦你了。”

紀明夷沒說話,情勢所迫,她若再與紀明琪相争等于不識好歹。

但,想她乖乖參選也是不可能的。

到了正式大選那日,紀存周急成熱鍋上的螞蟻,“明夷怎麽還不出來?”

內侍馬上要上門了。

胡氏則帶了絲幸災樂禍的意味,“大姑娘莫不是想臨陣脫逃罷?”

随即便看見紀明夷頂着一臉密密麻麻的紅疙瘩來到庭院,本來嬌花軟玉一般的面貌,愣是變得像患了麻風病般。

兩口子皆為之愕然,“你這……”

紀明夷滿臉委屈,看上去不曉得怎麽回事,難道心情過于激動,着急上火才會冒痘?

胡氏有點疑心她是故意,可但凡正常些的女孩子,誰會舍得拿容顏冒險?萬一疤痕退得不幹淨,那可是一輩子的事。

她卻哪裏知曉,紀明夷不過是弄了些金錢草的草汁塗在臉上,等洗淨便無礙了——她對金錢草過敏,也是嫁給陸斐之後才發現的,後來陸斐便不許宮中種植此物,違者嚴懲不貸。

當時她覺得他待她真好,可現在想想,那樣溫情的面目下,分明是冷酷殘忍的真相,他若對她真心喜愛,怎麽會面上卿卿我我,私底下卻又敬而遠之?連一寸肌膚都不願碰觸。

只怨她當初瞎了眼,自以為做了美夢,實則是虛情假意一場。

到這個地步,紀存周也不能強拉她去選秀,禦前失儀的罪名可比玩忽職守大多了,且誰知那些鬼風疙瘩會不會傳染?別回頭成了謀害龍體。

只得好言好語同來接送的黃門大臣解釋,實在事發突然,請他們先回,別耽誤吉時。

黃門令含蓄地掃他一眼,看不出來,這紀侯爺倒是個愛女如命的,只是他如此作為,雖則保住了女兒,仕途想更進一步是不可能了——京城裏誰都不是傻子,真真假假倒還是分得清的。

紀存周暗暗叫苦,恨不得用擔架擡着将兩個女兒送到禦前以證清白,但那樣無疑是更大的笑話。

唉,怎麽就沒一個争氣的呢?

紀明夷捧着臉頰,惬意地欣賞父親狼狽之姿,心底倒覺頗為痛快。

她只覺得活該,太貪心的人總是要遭報應的,橫豎這輩子她不打算進宮,紀存周也休想與國丈結緣了。

至于陸斐那頭,紀明夷衷心祝願他另結一樁更匹配的親事,這輩子橋歸橋路歸路,誰都別找誰了。

毓秀宮中,陸斐正在教導十弟習字,心神卻有些不定,有幾處錯了筆畫。

容妃打趣道:“阿斐莫非已有了心悅之人?”

那日送膳雖被陸斐察知端倪,面上卻不露聲色,容妃自然也未起疑。在她看來這計劃天衣無縫,可哪裏曉得陸斐暗中與侍人調換膳食,那些“誤加”的棉籽油早已進了太監之腹了。

至少明面上,他們仍是一對和睦親善的母子。

容妃笑道:“你既這般有興,不如親自過去瞧瞧便是了。”

陸斐确實想看看紀明夷會穿什麽衣裳來選秀——前世的他未曾見過的,但想想還是算了。越是知之甚深,便越不能行差踏錯,諸皇子獨他一個過去,未免太現眼了。

他只要知道紀明夷是未過門的妻子就夠了——其實這趟并非盲選,皇帝也不可能随手指着一個就将其配婚,皇子的婚事,多數還是與身份地位挂鈎的。早前就命禮部拟了名單一一商讨相看,實則如內定的一般。

這更令他慶幸這段姻緣來之不易,他們合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又坐了一會兒,估摸着時候差不多了,陸斐到底按捺不得,借口更衣離了毓秀宮,可巧在路上遇着三皇子陸沉。

陸沉素性爽朗,在宮裏人緣不壞,且因為生母出身低微的緣故,在皇位上毫無競争,自然也沒誰拿他當敵人。

哪怕他偷着跑去禦花園觀禮,也不怕被人告密。

用不着陸斐發問,他便喋喋不休說起今日見聞來,包括來了幾家的秀女,各自穿了哪些顏色衣裳,發鬓上簪着哪些絹花首飾,無一不描摹得盡善盡美。

陸斐耐着性子聽了半日,方才裝作無意提起,“不知永平侯府的大小姐來了不曾?”

前陣子聽說紀姑娘摔傷了腿,他倒唬了一跳,後來打聽得是排行第二的那位,方才松了口氣。不是她就好,至于旁人,與他有何相幹?

想來從他重生之今風平浪靜,不該有變故才對。

陸沉倒沒注意,今日來的公侯之女頗多,他怎能個個記住?

陸斐只得耐心提點他,“便是姿容最盛的那位……”

耳根悄悄爬上一抹紅來,并非他情人眼裏出西施,明夷的相貌在宮內外向來有口皆碑的,否則他也不會……可惜當時的他有心無力,縱使鐘情也只是徒然。

又留神查看對面反應,但凡陸沉露出些微觊觎之色,他也得同這位三哥過不去。

好在陸沉倒沒怎麽失态,想了想道:“适才閨秀雖衆,也不過争奇鬥豔,各有千秋,并未見到壓倒群芳者。”

陸斐微覺失望,不應該呀,難道紀明夷沒進宮?

還是他這位三哥審美有問題,連美醜都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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