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表哥

回家路上,紀明夷有些沉默。

小柔給她撐着傘,訝道:“姑娘也覺得四殿下太過冒失麽?”

照她看姑娘并非這樣斤斤計較之人,往常每每往集市去,為姑娘傾倒的男子多如過江之鲫,姑娘也只一笑而過。

四殿下已經算很有禮貌了。

紀明夷搖頭,“不關他的事。”

是她發覺尚未能對陸斐完全忘懷,盡管面上毫無波瀾,可當陸斐提及指婚的剎那,她心頭仍不可遏制的悸動了一下。

但,這不是什麽大事,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且到底相處了半輩子的。

越是沉重的傷口越需要時間愈合,至少她不會在同個地方跌倒兩次。

紀明夷直起脊背,陸斐的脾氣她了解,并非強取豪奪之輩,只要自己穩得住,想必他不敢胡來。

何況,也不過是圖一時的新鮮,她若真信了他,那才叫傻子哩。

因這幾日紀存周流連在外,府裏終日門可羅雀,然而主仆倆走上前時,卻看到階下停駐着一輛翠帷青綢車。

小柔訝道:“莫非來了稀客?”

進去便知分曉,連老太太都罕見地離了壽安堂,出來接待客人。花廳裏珠圍翠繞,笑語喧阗。

紀明夷望着正中央那個青布直裰的高挑身影,搞不清楚狀況。

那年輕男子局促轉身,腼腆喚道:“表妹。”

紀明夷恍然,“許表哥!”

原來這位便是許老夫人娘家子侄,表字從溫的便是,幼時常來造訪,兩家好得跟一家似的,後來許老爺放外任去了揚州,漸漸才生疏起來。

“你表叔父剛升了工部侍郎,攜阖家老小來京中定居,因舟車勞頓,便讓阿溫先來打聲招呼。”無怪乎老夫人笑逐顏開,她在這府裏跟個孤寡似的,好容易能跟娘家人團聚,自然喜不自勝。

紀明夷也發自肺腑替他高興,“那便恭喜表哥了。”

上輩子因早早嫁進皇子府,沒來得及道賀,這回想必能喝杯喬遷酒。

她跟許從溫一向交情不錯,這位表哥雖比她們年長兩歲,卻跟女孩兒一般羞怯可愛,總是細聲細氣,聲如蚊吶,那時衆姊妹還想給他塗點胭脂再梳兩個丫髻呢,還是祖母憐惜侄孫臉皮薄,好容易制住了。

想起來紀明夷頗覺汗顏,她怎麽那麽會胡鬧?還跟紀明琪沆瀣一氣。

好在後來随着胡氏日漸厚此薄彼,姊妹間分崩離析,這樣的頑皮舉動再不會有了。

無獨有偶,許從溫也想起這樁烏龍,窘迫難當,讪讪道:“明妹莫要取笑。”

他總是喚她明妹,喚紀明琪則是“二妹”,親疏之別顯而易見。

紀明夷不禁感慨,上輩子嫁給陸斐之後,她便再未過問許家境況,一方面是為避嫌,另一方面也是怕陸斐吃味——現在想想是她自作多情,陸斐根本不稀罕她,又豈會在意她的目光停留在誰身上?

短暫神游完,紀明夷望着對面笑道:“大表哥如今出息了,又生得這樣高的個子,我縱使想作弄你,也得先找幾個護衛将你按住才是。”

紀明琪撇撇嘴,“你不是才從宮裏回來?瞧你身上灰撲撲的,不去洗把臉再來見客?”

紀明夷看出她的不快,似是生怕自己跟許從溫多說兩句話似的——到底是小姑娘,那點心思昭然若揭。

放以前,紀明琪還看不上這位表兄,不過選秀已了,她又落下些微傷殘,可選擇的範疇不多了。許叔父升了侍郎,往後若在京城站穩腳跟,她大小也能混個诰命夫人——就算許從溫沒多少本事,她也會想方設法讓他出頭的。

印象裏許家并未再往上升,至于許從溫自己麽……他似乎對做官沒多少興趣,倒是更喜歡商賈,聽說還曾游歷過大宛月氏等地,帶回許多奇珍異寶,成為民間故事津津樂道的佳話。

這對致力于當官太太的紀明琪可是個不小的打擊。

紀明夷懶得管她,重生回來,許多事似乎都不一樣了,倘若這兩人有幸能走到一起,那也是他們的緣分。

至于紀明琪說她風塵仆仆……紀明夷低頭看了看襟上,倒是挺幹淨的,不過方才跟陸斐當面對談了一番,她心理有些抵觸,還是去去晦氣的好。

勻了面,另換了一身藕荷色襦裙出來,便看到許從溫在院中踱來踱去。

紀明夷體貼地道:“表哥需要更衣麽?我讓小厮引你過去。”

怕他亟需如廁——方才被紀明琪殷勤灌了許多茶水,怕是肚子裏漲得慌。

許從溫紅着臉搖頭,有些緊張地看着腳尖,“此番進城,家母有意在京中長住。”

“這是好事,”紀明夷溫聲道,“京中有名的書院不少,你也好潛心向學,準備來年大比。”

今年估計是趕不上了,當然許從溫的成績也不抱多少希望,上輩子他離名落孫山也就差了那麽點距離。

當然,人總得有點盼頭不是?

許從溫臉更紅了,忸怩半晌,方才蠍蠍螫螫道:“家母的意思,以後明妹可以常來走動,別生分了才好。”

紀明夷微怔,她又不傻,自然聽得出話裏的潛臺詞,原來許家竟有意同紀家結親?

看樣子還不是突如其來的,莫非上輩子她定親定得太快,許夫人才被迫打消這念頭?

紀明夷思量片刻,“那表哥自己是怎麽想的?”

她雖然急于擺脫陸斐的糾纏,但也不想無端摧毀另一個人的幸福,倘若許從溫對她無意,只是迫于母命才來奉承,那不如她親自開口回絕,省得傷及彼此顏面。

許從溫臉上幾乎要滴血了,剎那間仿佛又變成了兒時那個任人擺布的乖小孩,他鼓足勇氣道:“我自然……也是願意的……”

聲音卻漸次低下去,因為紀明琪向兩人過來了。

她臉上有一種不滿的神情,氣勢洶洶道:“許表哥,祖母正滿處找你呢。”

不知道還以為掉茅房去了,原來在院裏躲着私會——這個紀明夷可真是貪得無厭,處處都跟她争搶,但凡是個男人都不肯放過麽?

看着許從溫被強行拉回壽安堂,紀明夷唯有報以同情,紀明琪這人說簡單也簡單,說難纏也真難纏,但凡她認定的便會一條路走到黑,且永遠抱着一廂情願為你好的心思。

若娶了這麽一位賢妻,那可有得受的。

當然,紀明夷并不怕她,老太太畢竟是許從溫的姑祖母,這婚事總得問過她老人家的意思,若兩家達成一致,胡氏也無話可說,且總得講究個長幼次序。

只是,許從溫是合适的人選麽?

紀明夷有些茫然,他倆相識匪淺,若真有情愫,也不會等到今日。前世,她就一直将許從溫當兄長看待,難道今生為了躲開陸斐,就要與阿兄共度一生?

且不提心理上那道坎,她至今都未真正圓房過,不知道今後能否和睦?

但,常聽人說,感情是可以培養的,許從溫再差也不會比陸斐壞到哪兒去,她都守了十年活寡,還有什麽可怕的?

許從溫待她倒是不錯,至少此刻,她能感知到他真摯的心情。

往後如何,誰說得準呢。

重華宮中,五公主看着滿滿當當十二幅字帖,皺眉道:“四哥你的筆跡也太工整了,跟我不大像哩。”

陸斐本想擰擰她的臉,想起妹妹年歲大了,便改為輕拍她的頭,沒好氣道:“你也不瞧瞧你四哥有多閑?自個兒都忙不過來,還得抽空幫你抄書,哪還顧得上模仿筆跡?你既不要,那還回來罷。”

五公主忙摟在懷裏,像護食的母雞,“誰說不要,我就給你提點建議,用得着大驚小怪麽。”

嘀咕兩句後,她托腮望着窗前,“四哥,父皇新提拔了一位工部侍郎,你可知情?”

朝中之事陸斐雖還無置喙之地,但也淺淺有所涉獵,他漫不經心道:“許家也算積年的老臣,父皇稍稍舍些恩典也是尋常。”

這便是熬工齡的好處,雖然升得慢,但總有機會,不像皇室子弟,生來尊貴,但同時也面臨着更多風險。

五公主并不關心朝政,她在意的只是八卦,“聽說許夫人也領着家小上京,昨兒還讓長子到永平侯府致過禮呢!”

陸斐仍埋頭望着桌上那副水利工事圖,輕笑道:“表哥腳程倒快。”

“你不意外?”五公主有些吃驚,同時無語,“四哥,以前沒發現你臉皮這麽厚。”

還沒成親呢,就表哥表哥地喊起來了,是認準紀姐姐逃不出他手掌心麽?

陸斐不置可否,他跟紀明夷早就是老夫老妻了,以前不都是跟着喊的?郎舅間哪管虛禮。

五公主看他氣定神閑的模樣,心底倒有些不忿,忍不住想激他一激,“那四哥你可知曉,昨兒那位許公子入府不單為探望老太太,還想向紀姐姐提親呢。”

這個當然是她猜的,但估摸着差不離,這許家自個兒還沒安家落戶,就急吼吼地來探望親戚,不說沒點別的目的,還真叫人難以相信。何況選秀黃了,這會子正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自然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誰叫紀明夷的美貌聞名遐迩呢?娶上這麽一位兒媳婦,哪家都面上有光。

五公主頗為得意地分析了一大通,就看到她四哥臉色已然鐵青,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她是不是做過頭了?五公主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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