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善人

許薛氏第一時間就猜到是紀明夷在從中作梗。

這死丫頭,眼看着婚事不諧,就挑唆着從溫來跟自己作對——她反正嫁不出去了,幹脆将許家鬧得家煩宅亂,好出口惡氣。

偏從溫這傻小子呆頭呆腦,竟以為人家替他着想呢,他倒不想想,自己遠離仕途,憑白身哪個好人家的女兒願意嫁給他?再惹怒了老爺,只怕連這份家私都得讓幾個妾生子占去,他們母子只能喝西北風。

許薛氏悲憤難言,不過她清楚兒子的脾氣,表面看來至純至孝,可一旦關乎那女子,就變得牛心左性,執拗又古怪。

她且不忙着責備兒子,而是好言安撫住他,說一家子剛來京城,他父親定舍不得妻離子散,還是在私塾裏待一陣,等過了今年秋闱再說。

許從溫不疑有他,但是紀明夷說的那番話已如定海神針般紮根在他腦子裏,他現在打定主意要追逐夢想去了。

不過,他并不打算就此放棄對紀明夷的追求,成家立業本來也是不沖突的,問題只在紀明夷,她會回心轉意麽?

适才聽話裏意思,紀明夷對四殿下全然無意——眼神裏倒是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莫非四殿下曾傷害過她?

那他更有義務将表妹從魔掌裏拯救出來。

許從溫心潮起伏,覺得自己像是傳奇志異裏的江湖俠客,專好鋤強扶弱,打抱不平——當然,最終也會和心上人終成眷屬的。

不同于兒子的雄心壯志,許薛氏則是越想越氣,隔日趁着父子倆都不在家,竟單槍匹馬殺到侯府去,讓紀家人好好管管女兒。

胡氏被她劈頭蓋臉一頓罵,當時便懵了,還十分委屈,“嫂嫂這話當真冤枉!我哪裏知道明夷的心事,她素來獨來獨往,什麽都不跟人說的。”

許薛氏啐道:“她是你姑娘,你是她後母,哪有當娘的不管女兒?趁早別在我跟前假撇清,以為壞了我兒前程,你們便能如意麽,做夢!我今兒把話放在這裏,你家無論大的小的,誰都別想進許家大門!”

只怪胡氏素日賢良模樣扮得太好了,誰都不信她跟紀明夷貌合神離,甚至還以為是母女倆串通好的——許薛氏跟胡氏也算舊識,往日倒沒瞧出她這樣小肚雞腸,眼看着許家風光了,就想把她們母子給拉下來,怎麽,當了一回繼室還不夠,還想當第二回 ?

許薛氏盡情撒潑,又趁亂摔了幾個值錢的古董花瓶,方才趾高氣揚離去。

胡氏滿肚子烏火,當時便要跟對方撕擄,好容易忍住了,許薛氏不講體面,她可不能自降身份,否則有理也變成沒理。

只是許薛氏這樣言之鑿鑿,莫非紀明夷當真跟許從溫說了什麽?這死丫頭唯恐天下不亂麽?

晚上紀存周回來,見屋內一團亂象,大感詫異。

胡氏無精打采地道:“還不都是你那好女兒惹出來的禍事。”

她脖頸上被指甲抓破了一點兒,侍女正在為其上藥,涼絲絲的藥膏塗在血肉上,胡氏不禁輕呲了一聲。

紀存周也沒慰問,只是小傷嘛!

胡氏看在眼裏,愈發不平,加之聞到紀存周身上那股幽渺甜膩的香氣,便知他往何處溜達去了——說是應酬,哪可能天天都有應酬?升官的又不是他!

胡氏冷笑道:“明夷這樣任性妄為,我是管不得了,我看,老爺還是該趁早給她尋個婆家,留在府裏,早晚是個大麻煩。”

這一點紀存周倒同意,因着落選皇子妃,他已然成為朝中同僚的笑柄,加之紀明夷對他這個老子并無半分敬畏之心,連絲娘那些鋪子産業都牢牢攥在手裏,半點不叫他過目,防賊都不帶這樣的!

不如趁早定了親,以檢查嫁妝的名義收繳回來,看她可還敢放肆。

夫妻倆有志一同,唯獨在女婿人選上泛起了愁。太落魄的門第當然是不行的,倒不是怕紀明夷受苦,純粹不想府裏丢臉。

且紀明夷雖姿貌非凡,卻與三從四德半點沾不上邊,又與宮中貴人們關系厚密——倘若已經被哪位皇子看上,這會子再來追求,不就成了奪人所好麽?他們也吃罪不起。

胡氏嘆道:“此事還得老爺拿主意,我一婦道人家,她又不是我親生的,說出去還當我是存心苛待,寧可避些嫌疑的好。”

紀存周點頭,“放心,我自有主張。”

他在朝裏多少有些人脈,相熟的世交裏頭,隐約記得有幾個年歲相當的子侄,東挑西選,總能找到看對眼的,保不齊見了明夷天仙般的相貌,連嫁妝都肯不要呢。

胡氏松口氣,“那我就撂開不管了,老爺,您今晚要來東廂房歇宿麽?”

後面話鋒一轉,顯然想與夫君重溫鴛夢。

可紀存周今日有些乏了,“我明兒還得早起,你自個兒歇着罷。”

說罷,就命小厮将鋪蓋搬去書房。

胡氏看他推三阻四的模樣,心中恨急,這人真是越老越荒唐,當初她清清白白的身子給了他,拼着嫁進來做妾的風險,滿以為遇上個至誠君子,哪知……好不容易生了個兒子,卻只得三四歲,将來外頭若蹦出野種來,難不成這份家私還得與別人分享麽?

頂好有個一勞永逸的法子,省得她終日提心吊膽。

兩口子各懷鬼胎的空檔,紀明夷正忙着釣大魚。

她這幾日閑來無事就帶着小柔去街上轉悠,還真被她瞎貓遇上死耗子了。原來皇帝欽賜的那座狀元府邸仍在修繕中,白清源久居客棧不是辦法,便想先賃一棟宅子,再者,他還想将家人接來一并安置。

紀明夷立刻踴躍地道:“白大哥你不知京中人心多麽險惡,五兩銀子一間的書齋都能坐地起價到二十兩,你要賃一所大宅,每月的花費就得百兩銀子,加上吃穿開銷種種雜費,半年下來少說得千兩銀,狀元公的俸祿可有那麽多呢?”

白清源果然面露難色,他如今還未被正式授予職銜,俸祿就別提了,至于皇帝的賞賜也不好輕易變賣,他手中的餘錢還是四殿下借的——可也不能樣樣都找他借罷?

紀明夷寬宏大量地道:“你若不嫌棄,我那兒倒有一座空置的宅院,就在城東,地段是極好的,只是久無人住,裝飾上略顯簡陋,怕是還得費時清掃。你若要呢,我便便宜租給你,一個月二兩銀子便夠了。”

她知道白清源這種脾氣不會樂意欠人情,再好的屋子他也消受不起,幹脆挑個實用款的,省心又省力。

白清源立刻就覺得這女子貼心了,“怎敢勞煩姑娘?”

看來京城閨秀也不都是金玉其外的草包,上回紀明夷喋喋不休,他只覺得她聒噪,這回因為解了燃眉之急,白清源才發現她多麽熱情體貼。

紀明夷決定将人設扮到底,“還有,二老難得來一趟京城,人生路疏,怕是諸多不便,我想不如再買個勤勉些的丫頭,平時灑掃庭院做做雜活,也方便待客,白大哥身邊,想來只有書童伺候罷?”

白清源不意她設想得這樣周到,面露赧然,“正是。”

紀明夷滿意颔首,看來白家的家風還是不錯的,沒有在兒子成婚前就往房裏塞丫頭——她可不想嫁過去還得争風吃醋。

試探出底細,紀明夷幹脆連門路都幫他找好了,反正人得由自己安排——當然不能太漂亮,紀明夷雖然對相貌很有自信,不過她可信不過男人的品行,防患于未然才是良策。

陸斐冷眼看着她這副長袖善舞的做派,雖然知曉她有備而至,可也想不到短短幾日紀明夷就把什麽都考慮到了——看來她真的很想嫁給白清源。

紀明夷察覺到那道涼飕飕的目光,但是郎未婚女未嫁,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錯,尤其不關陸斐的事。

為怕他從中作梗,還是試探一二,“四殿下以為呢,臣女這法子可好?”

陸斐緩緩撫掌,臉上卻似罩着一層嚴霜,“太好了,連我都不及你周全。”

他是真心誇贊?還是陰陽怪氣?紀明夷想不通便不想了,仍将目标對準白清源,“我有一事,不知您能否幫忙……”

原來這才是她真實目的。陸斐目光深了深,先賣出人情,以此提出讓對方無從拒絕的條件,明夷的心機幾時這樣深湛了?

紀明夷才不管陸斐怎樣看她,仍舊揉着手絹,做惴惴不安狀。

白清源頓覺義不容辭,挺起胸膛,“姑娘有何麻煩?只管開口。”

“其實,也不是什麽難事。”紀明夷絞盡腦汁地道,“貴妃娘娘千秋将至,我總得送點賀禮才好,只是別的都不擅長,唯獨繡工一行稍稍拿得出手。尋常花鳥太過俗氣,我想請白狀元幫我繪一幅歲寒三友圖,依樣刺繡,或許能令娘娘展目。”

本來她想的是寫一篇字就好,後來覺得太容易了,畫畫畢竟非朝夕之功,最少也得半個月才能初見雛形——足夠她與白清源培養感情。

反正吳貴妃生辰早着呢,不着急。

陸斐沒拆穿她謊話,只道:“這畫畫與刺繡不可同一而論,每添一筆都須仔細斟酌,還需與繡線比對,看顏色是否一致,這樣耗時耗力的任務,白兄應付得來麽?”

白清源面露躊躇,他雖善畫,可正如四殿下所說,是個瑣碎細致的工程,他如今在翰林院初露頭角,也沒那麽多空閑去跟紀姑娘參詳畫作,該如何是好?

紀明夷暗暗着惱,就知道陸斐這厮不安好心,存心壞她姻緣。

眼看着煮熟的鴨子快飛了,紀明夷正想着要不要另尋對策,陸斐卻道:“不如這般,白兄晚間作畫,我呢,白日裏則将畫作帶去給紀姑娘,如此既不耽誤白兄當差,也省了紀姑娘的工夫,二位以為如何?”

白清源簡直熱淚盈眶,他一定是祖上燒高香,才能在京城遇見這麽多大善人——看來皇城雖不及他們那旮旯淳樸,裏頭人心也不壞嘛!

紀明夷也幾乎要流出眼淚來,這個陸斐真是詭計多端,本來還想他幫白清源做媒,這下不成了白清源幫他做媒麽?

不該是這樣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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