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容妃

紀明夷強壓住發火的沖動,和顏悅色道:“殿下日理萬機,哪裏有閑工夫管這種小事?”

陸斐幾乎以惬意的心情欣賞紀明夷這副怒容,她瞪人的時候眼睛格外地亮,像貓兒眼——以前的他都不敢細看的。

陸斐只道:“不忙,春闱已過,正清閑得很。”

上輩子倒是忙于奪嫡,然而辛辛苦苦得來的皇位卻叫人摘了桃子,這輩子他不那麽認死理了,要着急就由容妃着急去,他還有自己的事。

那便是重新将紀明夷的心争取回來。

他不明白事情怎麽會變得不一樣了,可無論如何,她都該是他命定的妻。

紀明夷被他濃得化不開的目光瞧得有些頭皮發麻,好不容易叫她死了心,難道再上回當?她還沒那麽愚蠢。

扭頭向着白清源道:“那公子好好打點,回頭我讓小柔将房契拿給你。”

她知道不能操之過急,以免吓着這雛兒似的公子哥,不過白清源如此不解風情也好,想來不至于有其他莺莺燕燕來争搶的。

經過今兒這番相處,白清源對她已感激得五體投地,眼看她擡步欲走,忙忙喚道:“紀姑娘!”

紀明夷适時駐足,嗓子柔媚非常,“白大哥還有何事?”

白清源不自覺地微紅了臉,“那銀子……”

他手頭餘錢無多,還得忙于生計,定金一時怕付不出來。

紀明夷笑吟吟地道:“這有何妨,先賒欠也是一樣,公子想來是不會賴賬的。”

立下借據也好,日後便可時時以催債理由上門,孤男寡女的,未防閑話,也得快點娶了她。

紀明夷盤算着狀元夫人已是囊中之物,偏陸斐又來橫插一腳,“白兄若不嫌棄,我便先替你付了吧。”

因從袖中取出兩錠紋銀來。

白清源如同得了救星,忙忙接過,“四殿下這樣慷慨,卑職愧不敢當。”

不過欠男人的錢總比欠女人的錢好,後者總歸是有損顏面的。

看陸斐的目光也愈發感激,恨不得當牛做馬報效終身。

紀明夷這會兒已是徒有笑臉而無笑意了,眼睛更是冷酷得罩了層嚴霜,她不得不認真思考陸斐的居心。

上輩子白清源因着定熙帝一句戲言,從狀元成了探花,他又是個脾氣倔的,難免有所沖撞,定熙帝幹脆将他貶到偏遠之地當了個縣官,後來便憂憤成疾,郁郁而終。

這一世,他的命運卻因為陸斐發生了逆轉,陸斐何以變得這樣惜才起來?還是自己重生帶來的副反應?

莫非命裏注定就擺脫不掉他麽?

紀明夷神游太虛,卻未注意到白清源已經離開,而她不知何時與陸斐坐到了同一輛馬車上。

紀明夷:“……殿下還請自重。”

沒見過這樣不知好歹的,她都義正辭嚴拒絕過幾回了,他還死皮賴臉跟上來。

陸斐也很無語,“這是我賃的馬車。”

紀明夷定睛看去,果然與來時不同,她倏忽想起自己讓小柔回府取房契去了,這麽說,是她迷迷糊糊占了人家便宜?

紀明夷白皙脖頸上顯出緋色,她本就面皮薄,丢了這麽大的人,愈發無地自容。

陸斐望着那截纖瘦細膩的頸子,卻下意識舔了舔唇角。

前世歲月靜好卻苦無反應,這輩子即使有幸朝夕相對,對方卻将他視作洪水猛獸——他長得也不醜呀,還能吓着她?

經過一處拐角時,陸斐掀開車簾,從攤販那裏買了兩串糖葫蘆。

紀明夷心想他都這麽大的人了,卻還愛吃甜食——前世怎麽不知道?難道是當皇帝後放不開?

哪知陸斐卻将兩串葫蘆都塞到她手裏,道:“嘗嘗吧。”

鮮紅的山楂果剔去瓤核,外面挂着黃澄澄的糖漿,光看着便讓人食指大動。

紀明夷咽了口唾沫,她喜歡這種街頭小吃,卻不願接受陸斐的恩賜。

遂肅着臉道:“我不愛這些,殿下拿走吧。”

陸斐笑道:“是我打聽錯了?五妹說你喜歡。”

以前兩人還從府庫裏偷拿了些麥種,用濕布蓋着,說是等它生根發芽好熬成麥芽糖。

都是小女孩間的淘氣往事,紀明夷沒想到他卻記得清楚,這會子再不承認就有些虛僞了,只板着臉将糖葫蘆接過,用力咬了一口,仿佛那是仇人的肉。

然而山楂這樣東西硌牙得慌,偏生外頭的糖漿又是軟乎乎的,一嘴咬下,果肉還未咽入,深紅的糖汁便已沿着嘴角滴落。

紅與白相得益彰。

陸斐眼疾手快遞過來一方絲帕。

紀明夷再是難堪,此時也不得不認真承情,“多謝。”

然而那柔軟的絲絹可不能恢複原樣了。

紀明夷故作鎮定,“改日我賠一方給殿下。”

手絹料子再好也不過是手絹,貴不到哪兒去。

陸斐似有所指地道:“禮輕情意重,我倒是不在乎買來之物。”

紀明夷不吭聲,知道陸斐想要自己親手繡的,她還沒這麽糊塗——哪怕手帕上沒有任何标記,可只要被人認出她的針腳,這事便說不清道不明了。

她不想在婚事未定前,就落下個私相授受的罪名。

馬車到了永平侯府前,紀明夷要像上回那樣又跳下去,陸斐卻關切道:“還是留神些,別崴了腳,不然姻緣又要推遲了。”

似是暗諷選秀當日她臨陣脫逃一事。

紀明夷臉上一僵,倒也不敢硬來,真像紀明琪那樣落下傷殘,白清源再怎麽好騙也不會娶她,他有着遠大前程,何必守着瘸子度日?

紀明夷于是收斂了姿态,矜持地提着裙子下來。

将欲離開時,陸斐又探窗道:“那日我說要幫你看看鋪子,你當真不應?”

紀明夷是相信陸斐的頭腦的,且他日後若當了皇帝,對于她的生意更是天然的保護,但,紀明夷就是不肯與他綁死在一條船上。

況且此人詭計多端,若應了他,保不齊方方面面都在他監視之下,更別提引誘白清源入毂了。

陸斐無所謂地啧了一聲,“随便你好了。”

他這樣作态,又令紀明夷有些疑疑惑惑起來:難道陸斐真只是想跟他談生意?她錯失了一名大主顧?

這麽想着,胸口便有些微噎。

她什麽都肯吃,獨獨不肯吃虧的。

遠去的馬車上,陸斐遙遙看着這副光景,笑容驀然燦爛。

回宮後卻發現有些異樣,三寶哭喪着臉,很是愧悔地道:“方才容妃娘娘派人來過了。”

還正好撞見他在用殿下的膳食。

陸斐神情冷了冷,“你沒跟他說些什麽?”

三寶撥浪鼓似地搖頭,“我說殿下今日胃口不好賞下來的,可娘娘像是不信,還要把小人押去暴室……”

好像他偷了份例似的。

可他真的很冤枉啊。

陸斐如墜冰窖,以容妃的審慎與機警,難不成已察覺了什麽?

不,他不能流露行跡,目前的形勢還不容許他跟容妃鬧翻。

何況此事容妃自己心術不正,縱使懷疑,也只能暗中查訪,不敢公然與之交鋒的。

這晚去毓秀宮請安時,容妃便恍然無意地提起,“聽下人們說你最近胃口不好,別年紀輕輕落下什麽勞碌之症,不如請個太醫來瞧瞧。”

陸斐笑道:“也好,兒臣近來總覺乏力,寝食難安,或許是該讓太醫診斷。”

容妃一噎,若真被人看出陸斐受到毒害,她這位養母還有何顏面在?

不過試他一試,看他樣子,似乎并未疑心——用了那藥,自然是該乏力的。

容妃想了想便作勢道:“罷了,你父皇近日勞煩得很,還是別為這點小事驚動他。”

又展顏道:“阿斐食之無味,夜不能寐,莫非還是因着紀姑娘的緣故?”

陸斐适時流露出赧然,“紀姑娘天姿國色,豐儀出衆,兒臣并不敢妄想。”

“不過是個女子,你若喜歡,便納了她就是了。”容妃見養子神色有些不愉,揣摩其心意,又道:“本宮知你不願強求,只是紀氏如此桀骜不馴,縱入了宮也難将息,品貌皆盛者多得是,何必執着于此女不放呢?”

想起賞出去的那斛珍珠,容妃就有些愠怒,當時怎麽就受不住激将法了呢?再不濟,胡亂給她點東西打發就是了,偏偏卻是壓箱底的寶貝——皇帝剛賜下來,她還沒捂熱乎呢!

陸斐也聽說容妃被紀明夷訛詐之事,面上只管安慰,唇邊卻不禁勾起輕微弧度。

不知不覺間幫自己出了口惡氣,他感激紀明夷還來不及呢。

至于容妃,愛氣不氣,誰在乎?

一番訴苦之後,容妃讓他回去歇息,又勉力他好好進學,“往後為你父皇分憂的擔子,就落在你頭上了。”

陸斐謙卑地道:“為了阿母與十弟的前程,兒臣不敢不盡心。”

容妃倍覺欣慰。

可當陸斐離了那扇門,她面上倏然冷下來,“嬷嬷,你說本宮該不該信他?”

姜嬷嬷是容妃奶娘,也是這宮裏的老人了,眼看着風風雨雨過來,容妃還這樣多疑,她都有點替那孩子冷了心腸,“您也聽見,四殿下是真心孝順娘娘、也是真心疼愛十殿下的。”

容妃哂道:“可他若知曉本宮所為,便斷不能再為本宮盡忠了。”

“不能罷?”姜嬷嬷勸道,“四殿下年輕藏不住事,若當真有所知覺,必會當面尋娘娘對質,怎能還笑言相向?”

容妃也不願相信陸斐有如此城府——真如此日後對付起來未免太費力了些,只輕嘆道:“但願是本宮多心。”

也許陸斐仍被蒙在鼓裏,可無論如何,她都得試他一試。

容妃輕輕叩着朱漆貴妃椅的扶手,沉吟良久,“嬷嬷,你過來,我有事交代。”

附耳密密說了幾句。

姜嬷嬷駭異難言,“這般不妥罷?”

到底關乎女兒家的閨譽,且太冒險了。

容妃卻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若對着意中人仍能毫無反應,那本宮才能放心将江山交給他。”

至于紀明夷的清譽,與她什麽相幹?

這女子不知天高地厚,活該受些教訓才好。她不是瞧不上皇子妃麽?很好,這回讓她顏面盡失,連皇子妃都掙不上,她就知道自己值幾斤幾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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