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郭紹
紀明夷去了一趟壽安堂,才知她出門時許薛氏來鬧過了。
要不怎說老人的智慧才是最高明的,許老夫人明知道對方來者不善,便幹脆留在壽安堂裝聾作啞,只讓胡氏出去招架。
胡氏被罵了個狗血淋頭,紀明夷心裏微微暢意,面上仍表示适當同情,“果真麽?表嬸倒不像這等人。”
許老夫人嘆道:“你表嬸也是關心則亂。”
侄媳婦為人不壞,早些年許家還未發跡的時候,甚至堪稱賢惠雍容,可随着許家升官,許薛氏的眼界也漸漸高了,又因為夫妻情分淡薄,歷來便将兒子視作唯一的依靠——誰若是想算計她兒子,無疑等于從她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紀明夷倒是不怎麽心虛,她不過點明了許從溫的心事罷了,算不上誤人子弟。牛不喝水強按頭,她還能逼着許從溫放棄仕途嗎?
許薛氏硬要怪罪她,那是搞錯對象。
老夫人看她反應,便已洞悉前因後果,輕嘆一聲,“當真不願嫁進許家?”
“人各有志,”紀明夷笑了笑,“況且祖母您也看到了,縱我甘願,表嬸也不會罷休的。”、
許老夫人唯有感嘆,兩個孩子從小一起長大,在她看來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就是命裏差了那麽一點緣字,終究不能修成正果。
罷了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她這把年歲還摻和什麽呢。
許老夫人惋惜兩句便罷了,又說起紀存周要替她說親一事。
紀明夷失笑,選秀的時候想不起來,這會子倒記起有個大女兒了?看來還是嫌她麻煩,與其留在家中添亂,不如早早打發了好。
也罷,她總歸是紀存周生的,身上淌着一半的血,紀存周又是最要面子的人,不至于尋個窮門小戶潦草對付過去——只要不是胡氏經手,紀明夷覺得試試也無妨。
人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白清源條件雖好,她也得給自己準備個後路。
計議已定,紀明夷便優哉游哉地撂開手去,每日除了在屋裏練些繡活,便是帶小柔乘坐馬車去城內各家商鋪閑逛。
她其實并不缺錢,不過銀子這樣東西總不會有人嫌多的,白清源又是建業之初,将來成了親,有的是需要花錢的地方,她要做好這筆投資,手上便不能太啬刻了。
只是她娘留下的産業雖衆,地段卻不怎麽好,在京城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也只能将将對付過去,薄有出息而已。
倒是曲家姐妹是難得好薅的肥羊。
紀明夷一時技癢,不由得将吳貴妃的叮囑抛到腦後,之後又痛宰了幾回——誰讓她倆總要來找茬炫富的,不出點氣都說不出去。
可她忘了,夜路走多總會撞見鬼的。
這日曲家姐妹又來造訪時,紀明夷便笑道:“真巧,二位也是來買首飾的?”
曲婉靈臉色鐵青,她再如何驽鈍也看出蹊跷,怎麽回回買東西都能跟紀明夷偶遇上?什麽金玉古玩,文房四寶,瓷器碗盞等等,還都是些不起眼的小鋪子,後來多方打聽才知,原來這些店鋪竟有個共同的主人——紀家。
她在不在乎那點錢是一回事,可被人當成傻子耍弄,這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曲婉妙早尖聲叫喊道:“你還我們銀子!”
她因為年紀小,一應開銷花用都是姐姐總領銀子再帶她出來,這麽想想曲婉妙便更覺吃虧了——本來她的那份是不必被騙去的。
二人一進來便大呼小叫,紀明夷神色也冷下來,“這裏是我家的地方,二位要尋釁滋事,不妨往別處去。”
說着便要閉門謝客。曲家也不過新貴豪強,論官職還沒紀存周高呢,她是不怕得罪的。
然而那姐妹後頭卻盈盈轉出一個身影來,“從來沒聽過做生意不許客人進去的道理,紀姑娘是覺得這皇城腳下無人了呢?”
怪道曲家姐妹有恃無恐,原來是請來了王怡蘭。
這王怡蘭乃王家嫡出,又是碩果僅存的一個女兒,王淑妃是她親姑姑,可想而知有多疼她,漫說尋常公侯門第,便是公主郡主見了都得客客氣氣的。
紀明夷笑道:“原來王姑娘也想買東西,那敢情好,我自當掃榻相迎。”
“你莫要與我裝傻充愣,”王怡蘭冷冷道,“你敢說不是故意引她們上當?五十兩的镯子被哄擡成二百兩,你的心還真夠黑的。”
哪怕沒有這樁事,王怡蘭也對紀明夷素來看不順眼,這趟選秀她也去了,可是毫無意外被涮了下來,一般的皇子她看不上,獨獨四殿下那張臉是令她見之不忘的,然而因着王淑妃與容妃交惡的關系,家中怎麽也不肯讓陸斐娶她。
王怡蘭本來都快死心了,可後來得知紀家才是皇帝內定的人選,一股無名火便驀然竄上來,尤其是在紀明夷使計不去參選之後——她夢寐以求苦苦得不到的親事,人家還瞧不上呢!
這簡直明晃晃地扇了她一巴掌。
王怡蘭義憤填膺,不能拿親事發作,便只好公報私仇。
紀明夷淡淡的,“我可沒說那镯子值二百兩,是她們自個兒提的。”
曲婉靈漲紅了臉,“不是你在那挑三揀四麽?左看右看的不買,還故意擡杠!”
“怎麽,所以你就想替我買下來?”紀明夷皮笑肉不笑道,“倒看不出你這般好心,也罷,那連镯子一并送給我好了。”
說罷堂而皇之地伸出手去。
三人都被她的厚顏無恥驚呆了,這哪像個大家閨秀,分明是打劫的!
王怡蘭努力沉住氣,“紀姑娘,話不是這等說,二位妹妹因你而吃虧總是事實,倘知曉那鋪子是你家産業,我想她們定不會上當的。”
“二位也沒問呀,”紀明夷笑盈盈地道,“我自個兒來說這種話,倒好像炫耀似的,我可不是那種不學無術的女人。”
曲家姐妹不由得怒目相向,說誰不學無術呢?
“況且既是我家鋪子,我出現其中更是順理成章,二位成日家追着我不放,究竟安的何心吶?”論詭辯紀明夷從來當仁不讓,讀書自然是有用的,除了對着陸斐那個鋸了嘴的葫蘆,比誰她都不落下風。
王怡蘭也無計可施,好像是這個理,就算對簿公堂,也沒法證明紀明夷故意騙財,只怨曲家姐妹糊塗,輕易就讓人牽着鼻子走了。
做生意求財不求氣,紀明夷不想鬧得太僵,反而語重心長道:“王姑娘若真心想替二位打抱不平,那我自然沒什麽可說的,可若因為私事遷怒于人,指桑罵槐,壞了自個兒名聲,那便有些得不償失了。”
這條街雖然冷僻,多多少少有三五行人,她們幾個及了笄的大姑娘在這裏鬥嘴使氣,無疑會讓人笑掉大牙,尤其紀明夷又是知道王怡蘭心事的——前世她就因為這個拖到二十還沒嫁出去,世人皆知她對新皇情深義重,可哪怕王家甘心讓她只做個婕妤,陸斐也不肯納她,一句話便打發了出去。
後來王怡蘭成了婚也過得不甚如意,哪個男人都忍不得這檔子事,何況王怡蘭半分沒有要掩藏的意思,依舊癡心不改。後來因為口角打傷夫婿,那家子嚷嚷着要休妻,王怡蘭便幹脆削掉頭發當姑子去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紀明夷本是一片好心,不忍她落到那般下場,然而王怡蘭正是心高氣傲的年紀,哪裏聽得勸?
反而因紀明夷戳破她心內隐秘,愈發惱羞成怒。王怡蘭高高舉起右手,準備扇她一耳光。
那只手還未落下便已被人捉住,來人平靜地道:“天子腳下,王姑娘豈可貿然動粗?”
他卻很小心地避開與王怡蘭肌膚相觸,然而哪怕隔着衣衫,那老虎鉗一般的力道依舊讓王怡蘭痛得眼淚都落下來了。
她卻是認得此人的,狠狠地瞪他兩眼,便帶着曲家姐妹拂袖而去。
紀明夷白看了場稀奇,這會子方莊重拱手,“多謝壯士相救。”
看着這鐵塔般的漢子,甚覺奇怪,當今正是重文輕武之時,定熙帝又是最忌憚武将勢大的,接連削了幾波軍權,可若是出身泛泛的,王怡蘭怎會那樣怕他?除非……
紀明夷試探道:“閣下莫非是貴妃親眷?”
拿得出手的武官也就一個吳家了。
來人笑了笑,“在下郭紹,貴妃乃鄙人之姨母,紀姑娘果真聰慧。”
紀明夷恍然,吳貴妃的同胞姊妹正是嫁進了郭家,郭家雖不及吳家顯赫,可當家人大小也是個指揮佥事,其次子郭邵更是少年英傑,十五歲便于比武場上挑落數員猛将,實乃造化可期。
原本随舅父吳将軍在邊塞歷練,最近約略因省親之故才回來探訪。
可惜武人在本朝不受重視,郭紹想熬出頭,最少也得等陸斐繼位再說。
紀明夷唏噓一番,見他風塵仆仆的模樣,訝道:“少将軍才從宮中出來,可是還要見客麽?”
郭紹腼腆地笑了笑,“是,正要奉家父之命前去作客。”
那估計是要到舅父家去了。
吳貴妃的娘家離此也不遠,紀明夷慷慨地道:“不若我送少将軍一程。”
投桃報李,郭紹方才幫她解圍,她稍稍回報些也是應該的。
郭紹抓了抓頭發,到底也沒拒絕。他個性粗豪,對男女之大防并不十分敏感。
倒是紀明夷上車的時候細細打量了一下周遭,大抵是疑心生暗鬼,總覺得陸斐會從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冒出來。
開玩笑,她都不再是他的人了,還得處處為他守節麽?
紀明夷微微定神,一路上只琢磨着紀存周打算為她尋哪家親事,若徒有門第卻是個纨绔子弟,那還不如嫁白清源的好;可若家風清正,又是個知道上進的,那她……要不要把白清源踹開呢?
是個兩難的抉擇,總之還是見過面再談好了。
一路上紀明夷默不作聲,郭紹也非禮勿視非禮勿言,身子挺直得如标槍一般,只在紀明夷偶爾轉頭的時候,目光顯出一抹慌亂來。
紀明夷:……算了也沒什麽。
他長在邊塞,甚少見過京城女子,難免有些局促。
等到了府門前,紀明夷正要下車,陡然想起,“對了,你還得去吳家,兜中可有現銀?”
不然她代付也是一樣。
郭紹神情更微妙了。
随即就見紀存周笑語寒暄從裏頭出來迎客,“賢侄,你來得真是時候。”
今日雖是休沐,他居然沒去官署——這人慣會作秀的。
紀明夷正詫異于父親何時改了脾氣,接着才注意到一個事實:郭紹似乎本就打算來紀家。
他就是家中介紹的相親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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