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求親
紀存周覺出女兒神色異樣,“明夷你認得郭賢侄?”
這會子再避嫌未免太晚了些,紀明夷也并非忘恩負義之人,便淡淡一笑,“适才遇到點小麻煩,多虧郭公子相助解圍。”
郭紹耳鬓泛起矜持的薄紅,無論如何,英雄救美對少年人而言總歸是件得意事。
紀存周并不在意紀明夷遇到何種麻煩——這牙尖嘴利的死丫頭還能讓人欺侮了去?
只撫掌道:“那可真是有緣千裏來相會。”
紀明夷聽這話越發不堪了,爽性往裏頭去,“爹,二妹何在?”
等紀存周給她指了路,紀明夷就直奔紀明琪廂房中去。
本朝男女之大防雖不怎麽嚴苛,可也沒有女兒家當面鑼對面鼓談論親事的道理,可是姊妹間私底下說些閑話、讨論些未來夫婿的性情模樣卻是無妨的。
紀明夷盡可能表現得像一個正常的女孩子,以她實際的年歲實在是很難再害羞起來了。
郭紹一路目送她離去,眸中很有些戀戀不舍的意味。
紀存周看在眼裏,就覺得這樁婚事已成了七八分,笑容愈發滿足,“賢侄,咱們且往花廳敘話。”
花廳距離後廂房就隔着一堵薄牆,有什麽話方便傳到偷聽的人耳裏——終身大事自然該叫紀明夷瞧個仔細。
當爹的當到這份上,他自覺很仁至義盡了。
紀明夷正納着悶,紀存周為了面子也不會找個太差的女婿,這點她很有把握,可是郭紹豈止符合預期,簡直遠超預期——不是誰都有幸能與貴妃攀親的。
那麽問題來了,紀存周何以會這樣慷慨大度?
倘若這樁婚事真像表面上那樣美滿,紀存周最少也該将兩姊妹拉來一同相看,省得被人說他厚此薄彼——胡氏難道毫無怨言?
紀明夷看向斜對策的紀明琪,她正捧着一本飛花集,十足天真無邪而又歲月靜好。
紀明夷冷不丁道:“二妹,指揮佥事家的少将軍來了,你不想出去看看?”
要說紀明琪還是有點浪漫情懷的,早些年選秀還沒出來的時候,她最大的願望無非嫁一個江湖落拓的俠客,或者年少有為的将軍。
郭紹按理是符合标準的。
紀明琪眼皮跳了跳,矜持地擡頭道:“大姐,他是你未來的夫婿,我又怎麽敢沾染呢?”
先前許從溫過來時,她可不是這樣說的。
一定有什麽她不知道的隐患。
紀明琪看她沉思不語的情狀,自個兒倒是疑心生暗鬼,勸道:“你不是總怨四殿下纏着你?現如今恰是個機會,等跟郭紹成了親,月餘便可離開京城,天高皇帝遠,四殿下也管不着你了……”
她就瞧不出眼前這位大姐有什麽好,不就是皮相出色些麽,天下男人就跟着了魔似的,個個非她不娶,四殿下也不例外——看來要麽是這些男人太過膚淺,要麽,就是紀明夷懂些下蠱的妖術。
紀明夷卻敏銳地抓住重點,“離京?你是說,郭公子不久又會趕往邊塞?”
紀明琪自悔失言,讪讪地別過頭去,“我猜的,他不是要跟舅父吳大将軍建功立業麽?京城自然非立足之地。”
原來如此,怪不得紀存周這般好心,看來是郭紹急于成家——偌大年紀,身邊沒個服侍的人總歸不妥,趁早新娶了美嬌娘,也好夫唱婦随。
紀明夷倒不是吃不得苦,邊塞風沙再大,不見得比前世獨守空閨的日子更加難熬,只是郭紹看來是個務實的,等到了那邊,他能否事事體貼呢?
白清源因為出身的緣故,倒是方便拿捏,可是郭家……即便她受了委屈,恐怕也沒處傾訴去,何況還隔着十萬八千裏呢。
紀明夷陷入沉思。
她又想起另一樁事,“郭家這樣急促,自然事事從簡,這聘禮也不好多要啰?”
何止,還有她娘留下的嫁妝,大半都是田莊鋪子之類,既不能帶走,便只好賤賣,再不然,就只能委托紀存周胡氏管理——這對夫婦當然求之不得。
只是鋪子往後的出息,紀明夷是別想了。
紀明琪不敢說話了,就因為她一時嘴快,紀明夷就把整件事分析得面面俱到——這人莫非長了一萬個心眼麽?
看她一副畏畏縮縮的架勢,紀明夷倒不怪罪,反而溫柔地按了按她肩膀,“好妹妹,還得多謝你為我通風報信。”
紀明琪:……她真不是有意的!
氣死了。
打聽得花廳在叫倒茶送客,紀明夷也款款起身出去。
紀存周臉上簡直如沐春風,可見方才洽談甚歡——分文不花就能甩掉一個拖油瓶,實在叫人痛快。
至于郭紹,婚姻大事在他看來原非人生之重,能對付着過日子就行,因此這回本打算悉數聽從父母之命,然而親自見到未婚妻面貌,還是讓他油然生出驚豔之感。
他對于日後的生活竟也隐隐有了一絲期待。
兩人到達廊下,紀明夷便問起他适才怎麽認出自己的。
別說是看臉,她才不信這種鬼話,何況王怡蘭也是京中有名的美人,曲家姐妹也算各有千秋,何以能一眼分辨出她來?
若是通過別的途徑,或是從小厮手裏讨來她的畫像——那她就不得不斟酌此子的人品了。
哪知郭紹卻詫異地撓了撓頭,“那匾額上不就寫着麽?”
他讀書不通,字卻還是識的,那麽大一個紀字,瞎子也認得出來。
紀明夷:……
這麽說,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紀明夷微感抱歉,語氣不由得放柔了些,“聽父親說,少将軍此番回京,是想覓得佳偶?”
郭紹那古銅色的面皮紫漲了些,到底沒經歷過這種事,哪曉得會有姑娘家大喇喇說出來的?
他卻不是那等東躲西藏的性子,紅着臉點點頭,“正是。”
以為接下來就該打探家底了,哪知紀明夷卻話鋒一轉,“聽聞少将軍自幼蒙吳家教養,對吳家極是尊崇,不知可曾聽聞過一位吳起?”
郭紹對她刮目相看,“紀姑娘也通史?”
他不愛風花雪月,也不覺得能吟詩作對的女子有何了不起,可是能講論史冊,博古通今,這在他看來便十分可貴了。
紀明夷笑了笑,“約略讀過一點,不知少将軍對吳起殺妻一事作何感想?”
這話其實是有些冒昧的,且有辱及吳家先祖之嫌,紀明夷以此作談資,不過試試對方心性——若郭紹立刻出言呵斥,便可知此人剛愎自用,無須繼續下去了。
然而郭紹卻沉吟道:“吳起殺妻求将,或有其不得已,然,大丈夫頂天立地,若連妻兒不都能庇護,何談掃蕩天下?竊以為不可取。”
言畢才咂摸出些許滋味來,微帶點羞憤道:“紀姑娘以為我是為了功名富貴不擇手段之人麽?”
“不敢,是我魯莽了。”紀明夷真誠地向他道歉。
她看出這郭紹是個血性漢子,行事或許粗疏了點,私德倒是無虧的。
郭紹嘆道:“紀姑娘,實不相瞞,此番回京我不欲過多逗留,等成了親便立刻回邊塞去。當然,邊塞不是個好地方,比不得京城處處舒服,也免不了受些辛苦,但,誰若是做了我的妻子,我必将傾其所有來待她,絕不辜負便是。”
紀明夷微微動容,她網了那麽多條大魚,郭紹還是第一個這樣開誠公布的——他比許從溫有主見,也比白清源更坦白,相處起來無須費太多力氣。
那麽,她現在便要答應他麽?
自然是無法馬上決定的。
郭紹也不強迫她做決定,只溫聲道:“雖然都說媒妁之言,但是否願意與郭家結親,全在紀姑娘你自己。”
言下之意,他不會用父命來逼迫。
紀明夷望着他那雙烏黑澄澈的眸子,艱難地道:“容我多考慮幾日。”
她幾乎要立刻同意他的求親了,好在想起母親留下的産業——郭紹不計較,她卻無法不在意這個。
不是為了愛情結婚,錢財上就更不能吃虧了。
紀明夷這樣想着,以甜美的姿态目送郭紹離去,她不會讓他以為自己是個精明世故的女人,所以這件事,紀明夷準備自己來辦。
斜刺裏一個穿青衣的小厮悄悄過來,往她手裏塞了張紙條。
用不着看紙條上的內容,紀明夷也知道是誰送的——先前陸斐自告奮勇要做傳書的鴻雁,還答應幫她參詳白清源的畫作,好助她完成繡品,今日正是約定之期。
紀明夷本來不想見他,但這會子忽然改了主意。
既然她無法将那些鋪子帶到邊塞,又不想便宜紀存周夫婦,能不能找個慷慨的買主來高價收購呢?
陸斐就很有錢,還很有勢力。
也只有他能在短短時日內消化這麽多東西——許家雖然也不錯,可許從溫畢竟還嫩了些,做不得主。
紀明夷也不想打草驚蛇,讓消息傳到胡氏等人耳裏。
只有陸斐是唯一妥帖的安置。
前提是,該怎麽讓他答應呢?
他要是知道自己即将遠去塞外,興許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将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