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隐疾

不但容妃震怒,就連聞訊趕來的吳貴妃亦是滿臉錯愕。

原是容妃給她通風報信,吳貴妃也猜着有人會對那女孩子不利,然而眼前所見,實在令兩個女人都一頭霧水。

郭紹倒是不稀奇,白清源不是該跟小五在一處練字麽?還有陸斐,他怎麽也來摻一腳?

紀明夷只覺一個頭變成兩個大,怎麽解釋都顯得無力,難道說她同時跟三個男人在此處幽會?

倒也沒這般水性楊花。

還是五公主與衆不同,一眼發現端倪,指着地上嚷嚷開來,“那兒有一條死蛇!”

吳貴妃為之變色,忙道:“紀姑娘沒受傷罷?”

雖然未能如願,容妃也不得不咬牙表示點關切,“這蛇喚作棉口蛇,被它咬一口怕是毒性不小,得找太醫瞧瞧。”

目光不自覺落到桌上那壺茶上,茶水分毫未動,倒不知從哪鑽出條長蟲來——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淨來搗亂!

紀明夷心平氣和地道:“勞兩位娘娘牽挂,臣女無恙。”

她并不想大動幹戈,雖然衣裳整齊,可她孤身一人與群男獨處,傳出去總歸有損清譽。

吳貴妃也慮到這層,便稱算了,只嘆道:“菩薩保佑!多虧阿紹勇武,才不致釀成大禍。”

在她看來白清源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陸斐又是千金之軀,能有膽量制服那條毒蛇的,自當非郭紹莫屬。

郭紹滿面羞慚,“我倒沒幫上什麽忙,是紀姑娘自個兒解決的。”

吳貴妃:……

容妃也注意到蛇身杵着的那支銀簪,暗暗驚駭,難怪沒能令她上當!

心裏又多了份警惕,這女子如此膽大細心,又有勇有謀,倘若讓她嫁給阿斐,保不齊就能看出飯菜裏的異常,繼而揪出棉籽油之患。

不行,此事仍須從長計議。

剎那間,容妃已轉了千百個念頭,紀明夷卻沒空同這幫女人勾心鬥角,恹恹地道:“貴妃娘娘,臣女有些乏了,想回家歇歇。”

到底是個少不更事的女孩子,雖然有些孤勇,這回怕也吃了不少吓。

吳貴妃溫聲道:“好孩子,你快些去罷,回頭若仍神思不屬,還是得請大夫瞧瞧,開些安神定驚的湯劑來。”

紀明夷溫馴應諾。

吳貴妃環顧四周,又道:“阿紹,你送一送紀姑娘。”

其實永平侯府與皇宮就差幾步路,犯不着這般費事,吳貴妃特為如此,自然是給二人創造機會。

郭紹還沉浸在沒能英雄救美的遺憾中,急忙稱是。

白清源本來也想跟過去,吳貴妃卻道:“狀元公你留下,待會兒幫小五看看字帖。”

還是沒放棄做媒的打算。

白清源只能駐足,到底他的前程還掌握在這些宮中貴人的手裏——只不過,非但他不想尚公主,他看五公主也對他無意,吳貴妃的苦心到底要被浪費了。

紀明夷目不斜視,她倒不指望白清源肯為她頂撞貴妃,但是看到此情此景,還是令她慶幸自己能夠及時止損。

陸斐依依追着那方倩影,他倒不怕給貴妃添堵,只是紀明夷對他說了那番話,他若再去打擾她,她更該恨上自己。

因此陸斐唯有無奈停下腳步,琢磨着山窮水盡時,還有什麽能令她回心轉意?

忽一眼瞥見容妃強作鎮定模樣,陸斐心頭納悶,好端端的,容妃為何要引人來此?可不見得真是替自己着想。

目光一轉,便望見桌上那壺已經冷透的茶。

陸斐腦中雪亮。

一路送至宮門口,紀明夷便道:“少将軍留步罷,我自個兒上車就行了。”

郭紹有些讪讪,“今日之事,确是我思慮不周……”

倘若他沒被曲家姐妹纏上,而是狠心離開,紀明夷也不會孤身去往椒房殿,更不會差點被毒蛇咬傷。

紀明夷淡淡一笑,“此乃天意,誰能預料?”

正值炎夏,椒房殿附近又挨着水澤密林,地處陰濕,保不齊引來些蟲豸。

郭紹卻正色,“不,興許是人為也說不定。”

地勢再差,可椒房殿素來有專人打理,且關乎貴妃與公主的安全,誰會許這些活物進門?除非有意為之。

想到那會子曲婉妙說去尋紀明夷,轉瞬便不見蹤跡,郭紹臉龐愈見漆黑,“此事決不能善罷甘休,在下必将給姑娘一個交代。”

紀明夷神色坦然,“那便有勞少将軍了。”

其實哪怕郭紹不插手,吳貴妃也不會善了,事情是在椒房殿發生的,哪怕針對的是紀明夷,也表明此人根本沒将貴妃權威放在眼裏,吳貴妃豈能縱容這股歪風邪氣滋長?

必得殺雞儆猴,以儆效尤。

當然,由郭紹去說便更穩妥了,紀明夷這個受害人只需安心在家躺着養病就好,得罪人的事,不必親自來做。

“紀姑娘,”郭紹紫棠色的面皮驀然沁出些紅色來,“那回你說考慮幾日便給我答複,不知可有眉目了?”

紀明夷正要說話,陸斐的聲音卻響起,“郭兄,貴妃娘娘有事詢問,還望你速去禀報。”

當着人,郭紹沒好意思說提親的事,只得依依不舍辭別了紀明夷,準備同姨母一起揪出那放蛇的元兇。

看見陸斐紀明夷便沒了笑容,只漠然道:“殿下還來做什麽?”

以為又要說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

然而陸斐卻只靜靜地将一幅手絹裹着的物事交到她手裏。

打開看時,卻是一支嶄新的素色銀簪,飾有絹花,十分清新雅致。

紀明夷不解其意。

陸斐道:“方才那支弄髒了,我想你未必肯要回來,所以另外備了一支新的。”

紀明夷下意識摸了摸鬓邊,果然空空蕩蕩,是了,沾了蛇血的東西她當然嫌腌臜。

只是陸斐這般細心看在紀明夷眼中總像是另有目的——沒有人肯無緣無故對旁人好的。

她自己就是這種人,既然付出的真心在陸斐身上得不到回報,今生她就幹脆跑路了。

既然兩不相欠,他的東西她怎麽能收呢?

陸斐輕輕挑眉,“想是嫌這禮物太便宜?”

他如此一說,紀明夷當然非受不可,否則豈非顯得見錢眼開?

收都收了,幹脆當他面戴上,省得他啰裏啰嗦又聒噪一大堆。紀明夷按了按鬓角,讓簪柄上的絹花緊貼着耳緣,細細巧巧,愈發顯出肌膚的瑩澈無暇。

“很好看。”陸斐下了結論。

紀明夷只能皮笑肉不笑道:“謝殿下。”

她看他也沒什麽話好說了,索性不再黏糊,催着車夫快走。

心裏只覺得此人的舉止越來越奇怪。

陸斐立在原地,遙遙望着車輪遠去,遲遲未能挪動半步。

仿佛此刻一瞥,便是永恒的訣別。

容妃回到屋內便含恨摔了一套青花碗盞,今兒計劃失敗不說,吳貴妃倒疑心那條毒蛇是她引來的——她吃飽了撐的才去用這種笨法子!

再說,除去一個紀明夷又有何益?她既是陸斐的軟肋,自己更得留着她,日後還得有大用。

只有吳貴妃這種蠢材才以為她那黑炭頭般的外甥是塊香饽饽,人人搶着要呢!

只可惜那壺茶,費了好大力氣請心腹配出來,到底是糟蹋了。

正郁悶間,姜嬷嬷來報,“四殿下來了。”

“他來做什麽?”容妃此刻可懶得應付,皺眉道,“本宮沒空見他,就說已睡下了。”

然而陸斐卻已大步闖入,無巧不巧地,手裏還捏着一塊彩釉碎瓷片。

容妃臉上的驚怒幾乎掩蓋不住,她明明已命人銷毀了,他怎麽還能拾回來?

看到對面神情,陸斐還有什麽不懂的,冷笑道:“母親今日帶人闖入椒房殿,其實并非擔心紀姑娘,而是巴不得她出事罷?”

容妃幾乎已坐不穩,下意識攥緊手心,戴着甲套的指尖幾乎陷進肉裏去,她強笑道:“阿斐你糊塗了,我何必為難紀姑娘?”

“還要我說得更明白些麽?”陸斐晃了晃那塊雪亮的碎瓷,“茶水雖已倒掉,這上頭可還沾了一星半點,母妃可要我請院判大人來仔細瞧瞧?”

他果真發現了!容妃氣息一滞,幾乎當場暈倒,虧得她素來機變,只得另換了一副說辭,婉轉道:“此事本宮确有私心,可還不是為了你好?紀姑娘執意不肯嫁,你又非她不娶,本宮總得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所以就以犧牲她人清譽為代價?”陸斐木然道,“您可知曉,若當真被人捉奸在床,流言傳出,紀姑娘往後都再難擡頭了。”

他倒會憐香惜玉。容妃往常沒看出養子是個情種,只以為他因為美色才對紀明夷念念不忘,可如今瞧着,倒像入了魔一般。

雖暗暗恨他不成器,容妃也不想傷了彼此體面,只推心置腹道:“話雖如此,等你們成了親,你好生待她也是了,至于旁人怎麽說何須理會?這日子總是過給自己看的……”

哪知陸斐卻傷心地擡頭,目露痛苦之色,“可是母親您可知曉,兒子已非完人,勢必不能給紀姑娘幸福。”

這話原是籌至爛熟的,一直沒個合适的時機說出來,不曾想容妃自己給了他機會。

現在就看容妃肯不肯信了。

容妃臉上的表情可謂精彩極了,誠然,陸斐這番說辭來得太巧了些,恰在她疑心那些飯菜之後。

但,若非确有其事,哪個男人肯不顧顏面洩露私隐,不怕被人恥笑?

容妃張了張嘴,作聲不得,半晌才艱難道:“……果真麽?”

陸斐重重點頭,悲憤道:“兒不知天意還是人為,倘遭奸人所害,來日必得叫此人五雷轟頂,亂刀分屍!”

容妃:……

大可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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